1978年的秋天,树梢在风中晃动,风掠过枝叶,卷向天幕,枯叶飘落像一场纷乱的雨,洒落了又一个开始。
秀兰坐在摇摇摆摆的牛车上,头上蒙着一块儿红布做的盖头,据说这块儿红布,不知盖在多少年轻姑娘充满梦想的头上,当她们揭下盖头,从此就是别人家的媳妇,过最平淡、幸福的日子,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孝顺公婆,与丈夫的兄弟姐妹相互扶持。
原野上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甜香,那应该是一簇簇野菊花的馈赠。秀兰的心中亦喜亦伤,前几天,张婶子跟娘的话尤在耳边,“他婶子,给秀兰说婆家怎么也不多打听打听,那家子人家孩子多、老两口子好吃懒做的,一窝子弟弟妹妹如狼似虎,咱闺女过去了不是要吃苦?”
“唉,俺知道秀兰婆家弟兄们多,过了门就分家,各过各的,这孩子能干,不怕过不好日子。”娘是个胆小怕事的,总是对未来抱着美好的愿望,“那小伙子我见过,是个当兵的,党员,在部队好几年了,说话办事倒也妥帖,你知道的,以前给她说过一个,本来都定下了,他哥给她去退了,这么大姑娘了,老是退婚,多丢人,以后她俩妹子还怎么说婆家?”
秀兰的哥哥从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懦弱性子,家里有事儿从来不发表意见,可在秀兰的婚事上格外的坚定。
大姐比哥哥性子还弱,下面两个妹妹还小,这个家里,除了爹拿主意,平时就是秀兰张罗,她漂亮、能干、敢说话、不怕事儿,哥哥对她最佩服,对她的婚姻期待也更多一些。
爹在抗战时参加大后方的支援,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又自学了中医,十里八村都找他看病,可就是性子急、爱说话,闹运动那几年得罪了,被揪出去批斗。
秀兰本来学习挺好,可自从村里组织学生大会、小会批斗自己的亲爹,再也不肯去上学。
现在政策虽然慢慢缓下来,给爹平反了,可大哥从小吓破了胆,总是怕再有一场运动,一家人连个依靠都没有。
以前给秀兰介绍的那个小伙儿倒是个机灵、俊气的,可那有啥用?哪个男人不是一辈子踏踏实实在地里“刨食儿”?他却总是算计着做小买卖,那不是搞“投机倒把”吗?
二大娘的妹子的小姑子,给秀兰介绍了这个当兵的,哥哥觉得:小伙儿黑是黑了一些,瘦是瘦了点儿,可人家个子高呀,看上去也憨厚,不像以前那个贼眉鼠眼的,眼珠子里都透着一股子活泛劲儿,秀兰本就胆大,再和这样的人成了一家,不知要闯出什么样的祸事?
哥哥跟谁都没商量,就替秀兰退了亲,秀兰对那人也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是见过一面,那年代的农村,讲究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自己的哥哥给退了,还能让她一个大姑娘自己去找回来?秀兰跟哥哥赌了几天气,心里对那机灵小伙儿懵懂的情绪,很快也就过去了。
哥哥不止一次地跟秀兰念叨:“我就看上你嫁的这个憨厚,最重要的是,人家是党员,将来要是有个什么运动,能是个靠山。弟兄们多怕什么?大不了过去就分家,到时候,你男人不在家,有活儿我和你嫂子一定帮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