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年了。
我就这么站在这三尺讲台之上。
可又有谁知道,我这心里头,其实慌得很?
退休的倒计时,滴答滴答,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锋利无比,寒光闪闪,逼着我不得不去思考,这近六十年的光阴,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如果,这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我这个人,那这世界,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念头,跟野草似的,疯长,在心底里头,盘根错节,挥之不去,扰得我心烦意乱。
我记得,我那老母亲,总是念叨着,说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恩典,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我闭上眼,努力地,在脑海里头,勾勒着,描绘着,父母没有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可,一片模糊,就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摸不着边。
他们,还会在那燥热难耐的夏天,在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相遇吗?
还会像年轻时那样,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在乡间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迎着那如血的夕阳,载着母亲,慢慢悠悠地,晃晃悠悠地,回家吗?
我仿佛看到了,年轻的父亲,少了肩上养家糊口的重担,少了为人父的责任,或许,会活得更加潇洒,更加自在,更加无拘无束吧。
可是,我毕竟,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啊!
这痕迹,抹不掉,擦不去。
我突然想起了母亲,她总是那么温柔,那么慈祥,像春风拂柳,像细雨润物。
如果没有我,母亲,她会过得更好吗?
她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我,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如果没有我,她会有更多的时间,去照顾自己,去打扮自己,去享受生活。
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跟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疼,充满了愧疚,充满了自责,母亲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而我,却从未好好地报答过她,甚至,还经常惹她生气,让她操心。
我这心里头,堵得慌。
我想起,多年前,我曾经辅导过的一个学生,那小子,叫李明,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看着挺木讷,其实,灵气十足。
他在全国经典诵读比赛中,竟然,一鸣惊人,获得了省级大奖!
那孩子,天赋异禀,又肯下苦功夫,肯努力,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还有那个腼腆的,内向的,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小姑娘,叫王静。
在我的鼓励和引导下,她一点点地,克服了心理障碍,最终,竟然,考上了一所国内有名的医学院,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受人尊敬的医生。
每每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头,就暖洋洋的,舒坦。
三十八年啊!
我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播撒着知识的种子,看着它们,在学生们的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开花结果。
我获得的那些奖状,那些荣誉,那些虚名,跟看到学生们一个个成才,一个个出人头地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根本不值一提。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懒洋洋的,洒在空旷的校园里,金灿灿的。
白玉兰树的叶子,在微风中,簌簌地飘落,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轻盈地,优雅地,翩翩起舞,旋转,飞舞。
我记得,春天的时候,这棵树,开满了洁白的花朵,香气四溢,沁人心脾,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花开花落,四季轮回,这,不正像人生的轨迹吗?
有开始,有结束,有高潮,有低谷,有繁华,有落寞。
我存在过,我努力过,我奋斗过,我留下过我的痕迹,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我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准备回家。
明天,我得去看看母亲,陪她说说话,唠唠嗑。
年纪大了,就得服老,就得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