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夜班，白云食品厂原料车间安排生产的原料是西瓜。车间里工人们正在不锈钢案板上切西瓜。

突然，灯光明亮的车间黑了下来，“停电了!”有人说。一时间，车间里鸦雀无声。过了不知几秒，在黑暗里，只听见稀里哗啦的吃西瓜的声音传入人们的耳膜。又过了不知几分钟，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不知是谁带头把西瓜皮砍向案板对面的人，西瓜皮四处乱飞!被西瓜皮砸中的人也不言语，任手里的西瓜皮飞向黑暗中的对方。好像京剧里面在黒暗中表演打斗的武戏一样，虽然互相看不见，但打斗起来，确也好不热闹!

灯光一亮，来电了。人们齐刷刷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见好些人的脸上、身上落满了红色的斑点，真像化裝后的武生。地下一片狼藉，有的人憋不住想笑，强忍着，又忍不住，只好把头趴在案板上。

一场虚惊，不是停电，只是超负荷掉闸。带班主任见来电了，招呼大家赶紧收拾一下车间，生产又照常进行。

转天，厂门口贴出一告示，昨天晚上上夜班的一律扣发当月奖金!

这是新来的厂长上任后贴的第一张告示!并因此召开全厂职工大会，以这件事为典型，对企业生产经营进行整顿。

这新来的厂长，姓张，四十多岁，体型微胖，将军肚微挺，小眼，有鼻窦炎，时不时的鼻子抽搐一下。张厂长是领了军令状来的，上级要求他必须在一年内扭亏为盈!面对白云食品厂这个亏损老大难企业，他不愿意来，一千多人的工厂，扭亏为盈他确实有顾虑，上级领导说：“你是最好的人选，你提条件吧！”他想了想，没有提任何条件，他向领导说:“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困难是有的，想办法克服吧！”，两天以后，他独自一人，走马上任了。

当他走进厂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贴在厂门口的一纸任命书。来到厂长室，副手们都不在，只有厂办秘书小刘在那埋头写着什么。张厂长站在那里，不想打扰小刘，静静的观察着小刘，大概二十七八岁，戴副黑框眼镜，嗯，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来之前，上级领导特别提了一下秘书小刘，是从教师队伍调到白云食品厂从事秘书工作的，人很正派，厂里的情况可多听听他的汇报。

小刘一抬头，看到张厂长，先是一愣，继而推推眼镜，然后脸上露出笑容：“您是张厂长吧！”说话间，已经站起来，并伸出了右手。张厂长和他握了握手，问他在写什么？小刘说：“昨天夜班掉闸停电，正赶上原料车间生产所用原料是西瓜，有人偷吃西瓜，并拿西瓜皮满车间扔。王副厂长让我写个简报，对此提出严肃批评!”张厂长皱起了眉头，鼻子不自觉抽搐了一下：“光批评不足以解决问题，这个苗头不刹住不行!必须上经济手段。”他随手拿起了小刘写的稿子，看了看，招呼小刘坐下，和小刘聊了起来。

他问小刘为什么会离开教师队伍进入工厂，小刘如实以告说：“不想过那种从头能看到尾的生活，想体验一下工厂的生活。因为我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想搞写作，没有生活怎么行呢？”张厂长想起了本市的一个著名作家郑一公写过《工厂秘书的岁月》曾轰动一时，在全国反响很大!他就问小刘：“看来，你进工厂当秘书是受郑一公的影响喽？”小刘点了点头，眼睛睁的很大，他有些佩服眼前的领导，这个怎么他也知道!张厂长看出小刘有些惊讶，随后说：“我也是学中文的，只不过我是业余大学毕业，我最早也是干秘书的，给领导写写材料。我也爱看小说，也想成为大作家，咱们俩人有些相像啊!”小刘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坐在眼前的好像不是领导倒像是老大哥，和他在一起感觉很舒服。

这时，王副厂长推门进来了，一眼就看见了张厂长：“张厂长你好!”王副厂长转头看着小刘说：“这是新上任的张厂长!”“我知道了，王厂长，我们已经聊一会儿了。”王副厂长笑了笑，转头又拉住张厂长坐到一边，俩人继续聊着什么，好像很熟。王厂长五十多岁，瓜子脸、小眼睛、尖下巴，1米80的個头，身体削廋，走路脚呈外八字。

正聊着，一个顶着花白头发的胖脸扒在窗户上，玩命往里看。王副厂长在屋里冲那人喊：“老于!进来一下。”那人推门走进来，“这是销售科长老于。”他脸对着张厂长，张厂长起身和老于握了握手，并自我介绍说：“我姓张，新来的厂长。”老于赶忙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老于个头不高，小眯缝眼，大嘴巴，微胖。张厂长拉住老于的手说：“你来的正好，老于，我正要找你。”他把老于和王副厂长叫到他的办公室。

他仔细询问他们俩人关于产品的销售和库存积压的情况。老于主张降价销售，王副厂长也同意，但担心亏损严重。张厂长内心倾向老于的意见，他让王副厂长和老于尽快拿个方案，促进销售，让资金流动起来。老于有事先走了，他又和王副厂长谈了对个别职工不爱惜集体财产，糟蹋浪费的问题，必须上经济手段，而且要快解决。

转天早上八点上班时间，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人们看到了厂门口的告示，紧接着，下午两点，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王副厂长还有其他厂级领导以及上级组织部门负责人参加了会议，会上，王副厂长代表职工表示欢迎。张厂长重点讲了要想使企业扭亏为盈，必须改革，全厂职工必须团结一心，以脱胎换骨之心，换个活法，才能走出困境!并举例昨天夜班个别职工糟蹋集体财产的不良行为，今后就是要严加管理!老实人不欺负!调皮捣蛋的不放过!台下一片掌声!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厂长算是烧了第一把火，他想着还有资金短缺是个大问题，全厂职工已经俩个月没发工资了。这些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清理库存，成品、包装箱、纸、淘汰下来的机器设备的库存，没有钱什么也干不了。

捋清了思路，他好像轻松了许多，他想找老于再谈谈，问问他销售方案拿出来了没有。他坐在厂长室拿起电话准备喊老于过来一趟。这时，原料车间陈主任推门进来了。陈主任四十岁左右，身材匀称，有一双有神的大黑眼珠，皮肤有些黑，走路时两个胯在动，像在走台步，说话时两只黑黑的眼珠总在转动，好像那双眼睛会说话一样。张厂长见她来了，放下电话，招呼她坐下，眼睛看着她：“有事？陈主任。”

她说：“张厂长，我反映一个问题，车间今天来上班的少了四、五个人，生产人手不够。”

“什么原因呢？少那么多人。”

“她们都生病了，还都有假条，病因都一样，‘心动过速’ ”

“谁给开的假条？”

“厂保健站马站长”

“我知道了，这样，我和干部科老白说一下，让她派几个干部下去。”

陈主任的黑眼珠在眼框里转动了几下说：“好吧，那我走了”，两个胯一扭一扭的推开门走出厂长室，张厂长情不自禁的在她消失之前，瞟了一眼她的臀部，鼻子又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保健站包括马站长一共有四个大夫，俩男俩女。三班倒，厂子女工较多，一般头疼脑热的，到保健站开个药就能解决问题。但也有偷懒耍滑的泡个病假，找大夫开个假条，歇两天。马站长是出了名的老色鬼!拿听诊器专门往女工的两个乳房上移动，有的女工当时就提出来：“哎!哎!听错地方了。”他就说：“眼神不好。”也没人和他计较，但时间久了，他的这种行为就传开了。甚至有人说他原来就是一个兽医，专门给奶牛治乳房不产奶或少产奶的病，不知怎么混上给人看病了，难怪对乳房那么关注!

这不，前两天，原料车间上夜班的扣了当月奖金，反正也没奖金了，有女工干脆找马站长开假条，也没什么损失，就让马站长拿听诊器在乳房上移动几下，稍带着马站长的手在乳房上蹭一蹭，假条就有了。

张厂长让秘书小刘把王副厂长找来，把原料车间陈主任反映的问题跟他讲了，两人商量的结果是停止马站长的开病假条的权利。其他大夫，每月只能给三个职工开一次假条。杜绝泡病假现象的出现，以后适当时候取消保健站。

张厂长又问了王副厂长产品销售的情况，王副厂长说这事已经定了，正要向你汇报。正说着，老于推门进来，见他们都在：“正好，两位领导都在，我那来了一个大客户，正在谈销货的事情，原来谈妥的价格，他非要每箱再降五元，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我请示下领导，我就跑过来了。”王副厂长问：“他能要多少？”老于回答：“四十吨。”王副厂长眼睛看向张厂长，张厂长鼻子抽搐了一下，并用右手食指在鼻孔处蹭了蹭，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老于扭头要走，好像有什么事，扭头又回来说：“噢!对了，差点忘了，张厂长，那个客户说想见你，他说和你是老朋友，你见不见？”张厂长寻思寻思说：“见，你让他过来吧。”

一会儿，老于把那个人领进厂长室，

“张厂长!”

“这是谁啊!老没见了!哈哈!老李你好!”

原来真是好朋友到访，俩人免不了一阵寒暄。这是张厂长在另一个厂子任销售副厂长时认识的朋友，俩人年龄相仿。

客人老李说：“不知道您在这任厂长，什么时候来的？”

张厂长回答：“刚来不久！还望老朋友多支持噢!”

“那肯定的!就像当年您支持我一样，没有当年您的支持，不会有我的今天。”

“还是你自己肯努力，再加上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

“一直以来我就有一点小小的困惑，今天有机会问问您，望给我解开困惑。”说着还双手抱拳给张厂长作了一个鞠。

“咱是老朋友别客气，你讲吧，什么事情把你困惑住了？”张厂长双手抱拳还礼。

“张厂长，您原来在那个厂任销售副厂长，您厂引进日本生产线生产的产品在全国是头一家，非常畅销!全国各地争相要货，来人踢破了您办公室的门坎!有人就是拿不到货，而我每次找您，您都没二话，要知道把货拿到手，就等于拿到钱了。其他业务员私下问我和您是什么关系？您为什么偏爱于我，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张厂长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老李啊！我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作为销售负责人更应该广交天下朋友，我之所以对你有所偏爱，原因就是我看好你，我认为你很有前途!为什么呢？因为你与众不同，那些业务员为了拿货，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办法，给我送礼，送钱，问我需要什么一句话的事。这些人的做法令我生厌!反感!他们这是瞧不起人!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你恰恰和他们不一样，从来不问我需要什么，是条汉子!咱们也算是惺惺相惜吧！另外，我这也是往长远打算，一个产品畅销只是暂时的，它会有平销甚至不好销的时候，畅销时讲条件，不畅销时怎么办？做人不能这样!”

客人老李听完张厂长的一席肺腑之言，眼睛有些湿润了。他心里在想：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里真的很稀缺啊!以后恐怕也会很珍贵，我很幸运!遇到了张厂长这样的人!

“好啊!您把我的困惑解决掉了，听了您的表白，我更加钦佩于您!”客人老李说着，站起来给张厂长鞠了一躬。然后转头跟老于说：“把我要的货再增加十吨!”，老于心中一喜，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李经理，我们厂的产品，目前看，还不够卖的。”扭头看看张厂长，张厂长点了点头。老于又对客人老李说：“你的情，我们领了！”

“那好吧。”客人老李说。

老于向张厂长挤挤眼睛，老于懂得货卖街头死的道理，老于使用的是“欲擒故纵法”，而张厂长是真怕客人老李货拿多了，砸在手里。

王副厂长在一旁说：“中午了，老李，在厂食堂吃个饭吧。”

老李一看手表：“好吧，吃过饭，下午我让会计把款打过来。我也就当天赶回去了。”

几个人起身紧紧的握了握手，挥手告别，王副厂长还没忘盯嘱老于让客人吃小灶，老于领客人向食堂走去。

送走了客人，张厂长非常的感慨!这世界也真是太小了!调到这个厂没多长时间，就遇到了老朋友，还给解决了大问题!他想着拖欠职工两个月的工资总算有着落了，一高兴，嘴上竟哼起了小曲……

资金暂时得到了缓解，生产经营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张厂长脑子里一直在寻思怎么让企业走出困境!前些天，有老工人提议恢复老厂名，挖掘传统产品兴许能行。这条建议非常宝贵!这个企业原本就是一个老字号。张厂长好像找到了振兴企业的门路!他让秘书小刘和行政部门人员一起，到工商局办理变更厂名，恢复老字号，同时安排技术人员和老工人一起挖掘出一批传统产品。

挂匾的那天还请到了市里有关领导剪彩，电视台现场直播。相声名家在晚报上写下“上鞋不用锥子、真好！（针）”一时轰动全市!传统产品一亮相，市民蜂踊而至，纷纷抢购!这一炮算是打响了!张厂长心里踏实了，一年之内扭亏为盈的目标应该能够实现了。秘书小刘为此写了一篇文章登上城市晚报。

张厂长现在又在考虑职工的利益，因为多年亏损，职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涨工资了，不能又让马儿跑的快，又不让马儿多吃草。如何涨？这又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新课题。奖勤罚懒、调动职工积极性，应该是涨工资的基本原则。对于大多数职工都没有问题，极个别职工恐怕要受影响了。经过反复研究，方案出来了，全厂职工欢欣鼓舞，感觉有盼头了!

唯有酒鬼老徐闷闷不乐，他的工资没涨。为什么管他叫酒鬼呢？因为他嗜酒如命!整天酒气熏天的，隔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上班时去卫生间的功夫都要溜到更衣室喝上几口。

有一天，中午喝过闷酒之后，他来到厂长室，张厂长和王副厂长几个人正在下象棋。

他说：“张厂长，我有事找你!”

张厂长说：“有嘛事？说吧！”头也没抬，正在用炮砸王副厂长的象。

“为什么不给我涨工资!我想不通!”张厂长抬起头，见是酒鬼老徐，鼻子抽搐了一下。

王副厂长接过话头说：“老徐，你今天喝酒了，张厂长怎么和你谈？哪天没喝酒哪天再来!”说着还没忘飞象。酒鬼老徐见状，悻悻的走了。

又过了几天，酒鬼老徐中午又来到厂长室，此时，厂领导们正在楚河、汉界旁奋力搏杀。“张厂长。”酒鬼老徐喊了一声，张厂长好像没有听见，王副厂长扭头看到酒鬼老徐：“喝酒没？”“没……没喝！”王副厂长看看张厂长又看看老徐，挠挠头皮，把老徐拉到厂长室外：“要不今天放你半天假，回家好好喝两口？”“谢谢王厂长！”老徐一听说给假喝酒，喜上眉梢，立马拔腿走了。王副厂长看着老徐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没几天酒鬼老徐他又来了，厂长室只有张厂长一个人。张厂长让他坐下，说：“你找我，还是为工资的事？”

“对!我想不通!”

张厂长说：“厂子有规定，上班时间不能喝酒!你违反了厂规，而且是长期这样，这怎么行呢？”

“我就这点爱好，我戒不掉!”说着酒鬼老徐的脸越发的红了。

张厂长给他倒了碗水说：“不给你涨工资，就是想帮助你戒酒，长期这样，你的身体会垮掉的。”酒鬼老徐坐在那里闷闷的也不说话。

张厂长又说：“老徐啊！大家都是为你好!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你不喝酒，好好工作，卖点力气！改掉懒散的毛病，让人看到你往好的方向变化，我把你的工资给你补齐!如果还喝酒不改，我就没有办法了，这是咱们俩人私下的约定，你也不要和别人讲!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老徐有些动心，低着头慢慢的走出厂长室。张厂长望着老徐远去的身影，摇一摇头，转念又一想，假如这次老徐脱胎换骨，痛改前非！那可是改变了一个人！解决了一个老大难的人的问题！想到这里，他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原料车间找陈主任，他要给老徐找一个监督者和帮扶对子。

转眼之间，又到了春夏之交的季节。时间过得真快，张厂长来这个厂也快一年了，当年立的军令状已经能够实现。酒鬼老徐的酒还真的戒了!这令张厂长很是欣慰!生产经营搞好了，人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变化。张厂长思忖着什么时候把酒鬼老徐的工资补发下去。

对了，还有在商业街上的总店太破旧了，需要向上级打报告重建。同时，厂子的年轻骨干人员也要进行培训，还要引进一批人才，企业才能有后劲和可持续发展。

秘书小刘干的不错也应该提拔为中层了。原料车间陈主任提拔为副厂长，这也需要向上级打报告，他想到原料车间陈主任的一扭一扭的胯和似有无限风情的眼神，又有些犹豫了，有人曾扑风捉影的讲她和王副厂长有些那个，实际上没一丁点的事，只是王副厂长和她说话时，手总要不自觉的搭在陈主任的肩膀上。还有他的小儿子现在某食品厂是技术骨干，调进来肯定有用武之地！会不会有人说我任人为亲呢？

有句话是什么来着……哦！身正不怕影子斜！心底无私天地宽！举贤不避亲！他心里敞亮了！王副厂长和老于也就这样吧，再干几年也该退休了。至于我的接班人上级会有安排。

刚想到这，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公司经理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上级决定拿他们厂做股份制改革试点，明天去公司开会。

他感觉社会发展越来越快，他有些不太适应，还需要学点新知识，才不至于掉队。

他望望窗外，厂区里一个人也没有，车间里有人上中班。排风扇嗡嗡嗡的响声隐约传来，看看墙上的钟表，下班时间已过去一个小时了。他把手机，饭盒放进皮包，戴上帽子走出厂长室，司机已把车子停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