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过年(二)

雪天路滑,大巴车将近2个小时才开到镇上。

小镇在小城的北方,积雪更厚,大院里的墙边堆满了雪,中间扫出一条路来通向各个单元。拖着行李箱向最里面的单元走去,还没走近就看见打开了窗户看着我的爷爷,还有坐在炉边的奶奶。

阳台的炉子上,正大火沸腾着一砂锅的鸡汤,鲜香味溢满整间房。奶奶说,是爷爷早上现杀的土鸡,养了一年了,就等着孩子们回来熬汤喝,外面餐厅做的再花哨的菜,也不如家里的味道正。

抬头,平日的晾衣绳上挂满了年货,五花肉、排骨、猪尾、香肠……也就只有在这小镇上,还能依然保留着大办年货的传统吧。

奶奶说,大伯家得了小孙女,回乡不便,大堂弟第一年上班,过年要值班,他们两家都不回镇上过年了。

所有子女都提前嘱咐不让奶奶存太多年货,一来浪费,二来也不是很健康,所以今年就去农户家买了半头猪,牛羊肉都是散买了一些。

比起小时候,年味已不知淡了多少。

记得那时候到了农历腊月,整个镇上就开始为新年做准备了。家家杀鸡宰猪,户户门口都挂满了肉条,隔天一场的集市热闹地挤不动路,往来车辆全得绕行。春节期间的所需都需要提前备好,拜年的礼物,请客的食材,烟花爆竹,对联福字,孩子的零食、新衣服……毕竟过了腊月28直到正月十五,几乎没有商铺营业,整个镇子都在为过年走亲访友拜年,相互宴请这些事情而忙碌。

这几年,气氛明显地淡了,年轻人外出见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拘于老一辈的传统了吧。镇上的超市率先在大年三十也不关门了,临街的店铺也开始一边做生意一边过自己的新年了。哪怕年夜饭做到中途没了酱油,差遣个小孩出来一趟,立马也就买回去了。大家,再也不用囤积货物了。

这样挺好的,时代在进步嘛,缺衣少食的时代永远过去了,最基层的百姓也没有了提前备货过个好年的慌张,大鱼大肉没多大需求了,毕竟平时里也是餐餐都有。只是,我总是觉得,缺了点儿小时候的热闹与兴奋。

我不知道,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把工作看得比年饭更重要。


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我最后一次提前这么多天回乡过春节了。等到再一次回到工作岗位,怕是只能和之前一样年三十那天赶回来吧。

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总是觉得时不我待,把每一次机会都当作人生的最后一次来体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十几岁时念过的诗,竟无比认同,甚至感同身受。

和每一位回乡的儿时玩伴聚会,每日晚餐后,三五青年一起在老街上闲晃,买一把仙女棒,边走边燃,然后在临街的玩伴家里,围坐火盆一圈打游戏,侃大山。年前的那几日几乎是日日玩到11点才散,然后在节日期间才通宵点亮的路灯护送下,悠悠回到各家,轻手轻脚摸进家门。

城里的11点还是灯红酒绿,小镇的11点钟,早已沉睡。

爷爷给我留了楼梯间的灯,家门没有反锁,热水还在即将熄灭的炉子上煨着……哪怕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刚刚打开家门,奶奶还是醒了,问我冷不冷,要我早点洗漱睡觉。小镇很小,外来人口也很少,老一辈的几乎都相互认识,所以,玩到再晚,也不会害怕一个人回家的路。九点多就打电话给奶奶,要他们先睡觉,不用等我,睡是睡了,终究没有睡安稳。

早上是被上初中的堂弟的歌声叫起床的,饶是早上睡眠深沉的我,也抵挡不了堂弟在窗户下那自我沉醉的歌喉,再配上电音效果,简直是特效闹铃,还是起床吧,至少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他不会如此忘我。

奶奶给我煮了一碗自己包的水饺,还没有吃完,堂弟就拿出来了他的大扫除工具,几块抹布,水桶,扫帚,以及他买的所谓擦窗户专用神器,也就是带着伸缩杆的抹布罢了。贱兮兮地说,姐,工具都给你备好了,就等着你回来表现表现。

一整天就是,我拉着极具身高优势的堂弟,在帽子,口罩,奶奶的罩衣的全副武装下,开始了一年一度大扫除活动。

平日里只有爷爷奶奶住的家,还是我襁褓之时的房子,虽然中途也翻新过一次,毕竟也20多年的房龄了,整个冬天又都依靠煤炉子取暖,积攒的灰尘很难得清除彻底。

打扫起来确实挺累的,而且效率低下,爸爸看不下去了,脱下外套加入清扫小分队,结果成了主力军,我和堂弟倒开始插科打诨,最后直接玩去了。


一直到除夕那天中午,除了大伯家和大堂弟家,其余人口第一次到齐,因为,这顿午饭,就是一年一度最正式的一餐了,我们家的年饭。

一早起床,拎着奶奶熬好的浆糊,忙活着在各处房门上贴上春联,门神,福字……爷爷奶奶煮好肉块,米饭,敬各位先祖。点上香,烛台,在客厅里以火纸传信,寄托思念,祈求保佑,一众儿孙排队磕头作揖……仪式末尾,爸爸和叔叔在院子里燃起鞭炮,噼噼啪啪,这顿年饭就可以开始了……

猪肉、羊肉还有牛肉,大盘的新鲜鲫鱼,各色卤菜还有青菜……每一道菜都有它的寓意,预示新的一年大富大贵,年年有余,清清净净。每一个人都可以喝酒,不会喝的,忌酒的,小孩子,只要想喝,没有人会阻拦,这一顿,喝个开心。

我和堂弟斟上了红酒,小口小口品一点点。爸爸兄弟们倒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就是奶奶和她的几个儿媳妇喝开了,喝到叔叔又拿出一瓶酒,喝到餐桌就剩她们几个,喝到下午集体睡觉。

春晚,包饺子,打麻将,是每个除夕夜守夜的传统项目。她们吐槽春晚节目越来越没意思,因为他们认识的艺人都不出现了;这边我却在和朋友们讨论今年的导演组在哪些方面有心了。不是春晚不行了,我只是难过,他们老了,就像00后已经开始说我们不懂潮流了一样,春晚上的梗,他们也不懂了。

我们年少时追过的偶像,如今都成为行业导师了,父母们爱的那些演员好多都退休了。所以,我们总是说不懂00后追捧的那些偶像,是不是就像当年父母看不懂我们一样。


11点一刻开始,小镇就会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烟花冲天的炸裂声笼罩,窗外是一道道绚烂的烟花,一直持续到12点钟过去,常常是到12点半左右才渐渐熄灭。

爸爸和堂弟去院子点迎新年的鞭炮和烟花,我站在单元门楼道口捂着耳朵看。一发发烟花弹从盒子里冲出,那么暴力,却在天空炸裂出一道道彩色的线条,又是那么美好。

不管这一年的工作生活有多么难过与委屈,随着新年这鞭炮的震耳欲聋的热闹和一发发烟花的冲破天际的美丽,我们都相信,新的一年,一定是充满新的希望和美好的,梅花的清香一定会开在我们熬过的苦寒后。


哪怕守夜到凌晨,甚至更晚才休息,大人们初一的早上也一定是很早就要起床去拜年的。

爷爷奶奶的辈分比较长,每年初一一早,自家的各位侄子就开始登门拜年了。早些年都是拎肉拎酒孝敬长辈,这两年也有些外出务工回来的晚辈开始带头给长辈包红包,让他们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毕竟如今的物质生活早就充裕起来,谁家也都不缺这些烟酒鱼肉了。

我是不怎么爱走亲访友的,很多长辈也只是儿时有过数面之缘,并不熟识,所以爸爸他们出门拜年,我就呆在家陪爷爷奶奶迎接前来拜年的亲戚。

很多我仅仅听说过的亲戚,看见我倒是都能猜出我是谁,也总是会热络地问问是不是毕业了,有没有找到工作,对象谈好没这些家长里短的问题。遇到家里有年龄相仿的孩子的,还会相互介绍一番,大意不过是要我们年轻一辈多多走动。

拜年从初一直到正月十五,哪天拜访什么亲戚都是有讲究的,长大后极少参与拜年活动,每年也就是去过几家很亲近的人家吃客饭,所以我对于这些传统的规矩知之甚少,只记得每年初二要去拜访舅舅。

父母辈也慢慢老了,离我们这一代成为家庭的顶梁柱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对于传统的继承我感觉我们很少有人能承担的起了,至少,我觉得我并不能做到。

也有大时代变迁的缘由吧,人口流动越来越大了,再也不是爷爷奶奶年轻时自家亲戚都是近邻的时代了,从一个村流动到一个镇,再到一个市,最后就是天南海北,慢慢地,也不是所有人都回乡过新年了,慢慢地,有些人就永远也不回乡了。

很多传统的习俗,已经慢慢在时代发展中失去了它的实践可行性,社会把它淘汰,至少我们还应记住精髓。

我时常觉得很幸运,因为我的童年生活在一个并不发达的小镇,虽然我没有城市孩子那么优越的学习环境,没有他们那么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是,在退休的爷爷奶奶的陪伴下,我享受到了更多的温暖与爱,见识过更加纯粹的传统习俗。

元宵节的汤圆,端午节的粽子、麻花与雄黄酒,中秋节的月饼与团圆饭……还有好多24节气的传统,生活在农历日期的爷爷奶奶总是提前准备好一切。


常常怀念儿时的无忧美好,可我还是挺喜欢长大的。长大的第一个好处,就是终于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生活,去做那些只有大人才被允许做的事情。就像很多天晚上,我们聚在一起打游戏,斗地主,打麻将,所有人都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一样。

初四那天,我们这群每年春节才能一聚的发小们在其中一家自己动手聚餐过后,开着两辆车,浩浩荡荡去市里接着延续这场聚会。

吃火锅,去酒吧喝酒聊天玩真心话,午夜时分在马路上寻找酒店,却发现所有地方都是满房,本打算各回各家结束活动,最终所有人依依不舍地去了一位发小家,横七竖八挤满了床和沙发,夜聊到凌晨。

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正如其中有个发小说的那样,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这么放肆地聚会了。大家工作会越来越忙,也要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成家了,只有此刻,大家都是成熟又自由的个体。

趁着酒劲,第一次正面而又直接地聊到那些年的错过,聊到曾经年少时感情的遗憾,聊到各自从小镇分别后这些年的学业、工作和爱情。

有位女同学新的一年就要结婚了,嫁给一位我们都不熟悉的男孩,大家祝福又有些不舍单身的她。他们说,结婚受了委屈记得说,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我很感动,作为独生子女的一代,我们常常把友情看作亲情。

短暂的休息后,我们又踏上了返回小镇的路途,听歌,聊天,开玩笑,就像在小时候一起出去春游归来的大巴车上。他们开玩笑说,小镇土鳖们的进程一日游结束啦。几乎没有人的家庭没在小城有房产,可是这些人还是都把小镇当作自己的根。

其实大家都一样。少年时代就被父母带离小镇的我,每年春节都会拒绝妈妈想要出去旅行的计划。爷爷奶奶只要还在小镇,我就不会放弃回乡过年,陪爷爷奶奶的春节就像一场倒计时,还能回到小镇的时光也不知有几何。


没有学业压力的一个寒假就这么过完了,初七返程,行李箱里除了换洗衣物,被妈妈塞满了各种水果和食物,甚至连日用品都不放过。

经过一场暴雪后,开了年,气温明显回升了很多。羽绒服已经换成呢子大衣,雪地靴脱下,穿上了运动鞋,车窗外向后飞逝的是即将迎来春天的景色,脑海里还在回味这一次难得的假期,心里面默默向我的家乡告别。

再一次启程出发,又是需要努力的一年。

���[�9�j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670评论 5 46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928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926评论 0 32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238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112评论 4 35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138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45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232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96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96评论 2 310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69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26评论 3 31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600评论 3 29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906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85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516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721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