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之痴 李清照 《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
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
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李清照是宋代的才女,聪敏过人,又洒脱不羁,有几分豪气。个人的境遇总是离不开国运沉浮,她前半生诗词多写儿女情长,为赋新词而言闺怨。后半生,随着金人入侵,宋室南迁杭州,夫妻俩也颠沛流离,饱受故国沦丧、收藏失散之痛,她的笔下多了些国仇家恨的男儿之气:“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特别是爱人赵明诚去世后,李清照孤苦度日,整日借酒浇愁,以茶醒酒,以沉郁悲凉的诗词发泄着思乡思人的别离之情。
这首词写于深秋某日,以秋景寄离愁,凄婉情深。上阙写诗人昨晚以酒作乐,借助酒精暂时忘却现实生活的烦恼。次日醒来,依然身在严酷的现实,镂刻着花纹的窗子上明亮的秋阳,在诗人眼里看起来也是那样的惨淡。院中原本枝叶茂盛的梧桐树被寒霜脱光了叶子,诗人触景生情,想到了已经阴阳两隔的丈夫。《鹧鸪天》词牌又名《半死桐》,因词人贺铸的悼亡名句“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而得名。后两句写“茶苦”和“梦断”,虽用“喜”“宜”,实际上是以喜写悲,强颜欢笑,半夜醒来,与丈夫相聚的美梦也断了,只好寻茶解酒,但需要喝这么苦的茶,那昨晚该是喝了多少酒啊!词的下阙,写的是秋天快要过去了,其时已是昼短夜长,但缺少了爱人的陪伴,独栖空巢的日子让人度日如年,过得特别漫长。王粲(字仲宣)《登楼赋》所抒发的怀乡之情,哪比得上我的丧夫之痛呢。不过,“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到底是有颜值有才华的人,不同于一般的怨妇,她在词的最后给自己加油,要摆正心态,学学陶渊明,隐居田园。东篱菊花盛开的景象,与开头“寒日萧萧”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感受到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这是诗人对人生的领悟:从今往后,喝酒就随意了,不必强迫自己买醉。想来,还是要经常喝茶,敲开一块茶饼,沏一壶水,坐看庭前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斯人已去,生者当坚强。
始于宋朝的团茶是一种蒸青茶,采下鲜叶后,先以水浸泡,蒸后用冷水清洗,然后以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再放在瓦盆内磨细,最后以龙凤模压成茶饼。食不厌精的奢靡之风传到了茶界,把好端端的茶叶弄成这般模样,丢了精华不说,且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还要加入龙脑香料,这种加了添加剂的茶喝多了令人头闷心烦。随着宋王朝的衰败,龙凤团茶最终也消失了。
有了“不负东篱菊蕊黄”的想法之后,李清照振作起来,期待重新生活,她在金华有诗:“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不向命运低头的豪气又回来了。后来她敢于冲破世俗之见,在杭州再嫁,却遇人不淑,只得打官司,结束不足百日的婚姻,自己也遭受牢狱之灾,幸得友人搭救,几天之后就被释放。此时,女诗人更加思念赵明诚,“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但生活如茶,早已不再有酒的浓烈,平淡得仅剩下几缕飘渺的水汽。一代才女终归尘土,实现了“易安”之愿。
友情之痴 杜耒 《寒夜》
寒夜客来茶当酒,
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
才有梅花便不同。
这首诗的名气很大,但作者杜耒却如他的名字一样令人感到生僻,至今都没人考证出他的出生年份。这位南宋诗人,在《续资治通鉴》中的记录,不过寥寥数十字,只知道他是江西抚州人,曾当过主簿类的小官,后在山阳主帅许国的帐下当幕僚。宋人笔记《鹤林玉露》记载,许国是个武夫,专横独断,作风霸道,引起士兵忿怒哗变,把许国“囚而杀之”,杜耒属于“躺着中枪”,也被乱军杀死。此时是宋理宗宝庆三年(公元1225年)。才情很长但命不长的杜耒留下的诗不多。曾有一首写杭州的《苕溪》:“晚立苕溪溪上头,往来无数采菱舟。采菱归去明朝卖,安识人闻乐与愁”。诗风于平淡中见思想,有余味。杜耒也爱喝茶,仅存不多的诗中,茶曾多次出现,如“日长思睡急,磨老出茶迟”。这首《寒夜》被后来的《千家诗》编者选中,成为幼童启蒙读物,流传甚广,是杜耒最为出名的一首诗。
从这首诗的字面上的意思看,前两句写实,后两句写意。后人对这首诗的喜好历来分来两种,有的人喜欢前两句,平白如话,细品隽永;有的人喜欢后两句,颇有意境,回味无穷。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家中忽然来了客人,主人以茶当酒待客,小童燃起火炉,到门外取雪而煮,红红的火苗、清香的热茶,让屋子里暖烘烘的。主人与访客烤火、喝茶、聊聊天,不觉夜深。窗外明月升起,几枝梅花悄然绽开,送来微微幽香。“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开心的夜晚使得月色也显得与往日格外地不同了。
“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最常被后人借用的一句话,从字面上来看,似乎待客之道,最隆重的当是饮酒,但从古到今,客来总是先奉清茶,酒一般只在就餐时才会出现。酒足饭饱之后,又会上茶消食伴谈,直至端茶“送客”。酒与茶各有不同的功能,“茶酒之争”由来已久,但在这首诗里,两者的角色被统一了。半夜客来,主人以茶当酒,想必这客人是常来的熟客,茶亦醉人何必酒,有酒最好,无酒也不会怠慢。在如此寒冷的夜晚,还来登门拜访,也不觉唐突,看来与杜耒是刎颈之交,值得他倒屣出迎。这个朋友要么住的很近,要么像雪夜访戴的王子猷一样,不是个俗人。有酒无酒不重要,围炉夜话才重要,何况茶是饮中君子,恐怕更与访客身份相符。令人不禁大发好奇之心,这个朋友到底是谁呢?可惜杜耒并没有透露。有这样的好朋友来访,主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煮茗相待,一对好基友向火深谈,送客之后,余兴未尽,写首诗记录下来,发个“朋友圈”,没想到的是,人未红,这首以茶当酒的诗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