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山
“热烈祝贺本城获得世界笑面之城称号！”晨间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激情昂扬的声音，把本是静谧和谐的空气弄得躁动起来。李雷正在镜子前洗漱，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甚至已经带有一丝孤寡老人的惨白枯槁，悲伤像茧丝一样从胸腔里抽出。但时间是决不允许他多思考片刻的，瘦弱的他泥鳅一样溜进了卧室，来到神圣的“笑脸柜”前，今天他仍然选择了那张的“坚定的笑”，这是老板最喜欢看到的脸。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座城市就流行“笑容面具”了，这是一种极为逼真的面具，可以做到完全与脸贴合，如果不是亲自用手去摘，光看是看不出破绽的。
李雷走在繁忙的大街上，车辆，脚步，手机铃声，构成永不停歇的交响乐章，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开心的笑”，“平静的笑”，“温暖的笑”……呵！没有任何笑是面具不能模仿的，只是这样的笑似乎缺少点什么。
李雷的公司就在几条街区后，很快就会到达，所以公司的要求准点上班并不难。难就难在他每天必须工作12个小时，加班也是常有的事，为了工资和奖金，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心智的工作机器，老板怎么会喜欢一个面色苍白，没有精神的员工呢！这时候笑脸面具就发挥了它的作用，让老板看见的是一个开心努力积极向上工作的好员工。
一杯咖啡或许是最好的调剂品，服务员每天都是“您好的笑”让李雷不觉有些厌倦，但他还是走了过去，此时一股炙热突然在胸前炸裂开来，让他不自觉“哎呦”叫出声来，一团淡棕色液体伴随着咖啡奶香在他别致的西装上浸染开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一个白色体恤衫的长发姑娘连连鞠躬道歉。
李雷看着身上的污渍，虽然有些生气，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声“没关系，下次小心点。”姑娘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紧张的神情像含羞草一样舒展开来，露出了天真可爱的笑容，一双黑夜星辰般发亮的眼睛在告诉李雷“真的吗，太感谢了！”那个笑容如此真实，简直要把李雷“坚定的笑”给熔化掉。此时的他竟手足无措起来，姑娘不停地给他递纸，他也只是机械地接住。“先生，您快回去换身衣服吧，要不您工作要迟到了。”李雷这才迟钝地反映过来，“哦，好的，再见。”正还想说些什么，但身体已经转向了来时的方向，他的内心是充满激动和温馨的，他今天见到了如此真实温暖的笑容，那是他已多年未曾见过的，可是面具下的脸已经僵硬，根本无法表现出他内心的波澜起伏。时间太久了，他已经不会笑，不会真实地表达自我了。
坐在公司里，他突然间对同事们“激情的笑”，“友爱的笑”，甚至自己脸上的笑感到无比的厌恶，老板挂着“自信的笑”在讲今日工作目标时，他已经无心听讲了，满脑子都是姑娘美好真实的笑容。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呢？她在那里买咖啡，应该就住在附近吧？也可能是游客？不对，游客怎么可能那么早出门……他反复在脑子里推敲着关于她的一切，只是为了再见她一笑，那多年不见的真实的笑。
“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那种笑容呢？”老板讲话结束后他反问道。“难道我一辈子都要靠着那张丑陋的面具生活？”他不停思索着，可想得越多越懊恼，但自己又实在无能为力让嘴角上扬，反而使脸部肌肉更加疼痛。痛苦的他转过身去招呼同事，一张眉毛上扬“疑惑的笑”面向了他，李雷到嘴的话被活生生哽噎在了喉咙里。互联网上肯定有办法，他又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搜索：如何拥有真实的笑容？答案是：A牌笑容面具，还你一个真实的微笑！我最近用了一款C牌面具，真的很有效，要不你试试……
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业绩一直靠前李雷今天的工作竟然一点没动！连他自己也感到非常苦恼，一把抓掉了脸上那层膜。
“李雷你过来一下！”“自信的笑”老板变成了“不满的笑”老板，李雷马上就跟了过去，忘却了自己把“笑脸”扔在桌上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满？今天你敢这么干，那明天不来算了！”老板拍着桌子训斥。
“不来就不来！”李雷发疯似的吼叫，连老板也惊呆了，平时那骨子“坚定”去哪儿了。
李雷冲出了公司，那个他认为吸人血的地方，把他半辈子精血都吸光了，他失落地走着，眼前唯一给他光明的还是那个姑娘纯真朴实的笑脸。“去死吧，工作！去死吧，业绩！去死吧，加班！”他脱掉了束缚人紧身西装，解开了每次都要重扣的该死的扣子，肆无忌惮地走在了马路中央，引来一阵又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渐渐的，小雨下了起来，他不由得上扬起了嘴角，露出了被香烟熏成的咖啡色的牙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显感觉到了脸部肌肉的弧线美，没错，他笑了，他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他大喊道“我会笑了！哈哈哈！我会笑了！哈哈……哈哈哈！”在他周围的大街上“羞涩的笑”“放肆的笑”“八卦的笑”全都停下来看他，厌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但他仍然无比开心地向前跑着，跑回到了那个童年时无邪的样子……
前面被围住了，一群人挡住了李雷开心的回家路，他走上前去，扒开密密麻麻的“假笑人”。原来是一场车祸，车灯照亮了夜色雨雾下躺在地上一个白色体恤衫的女孩，一动不动，而不远处，一张“天真可爱而又真实的笑脸”已经脱离了它的主人，正面向这个黑夜，也面向这群雨伞下的“笑脸”们，进行着它最后的死亡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