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了，顿然地凉爽，该是能够好好的入眠，但不知怎的眼皮抬不起而大脑异常兴奋。无奈拿起书看了几页又沉沉睡去，却又梦到了你。你腿好了，能走路了，可是更糊涂。吃完饭抓起桌子上的鱼刺就吃，我哭着喊：“妈，你不能这样，那不能吃”。梦中惊醒，满脸的泪水，心有被掏空了的感觉。想想这世间已秋风乍起，你那边也快入寒了吧。走了快一年了，想我了？回来看看？心也沉重起来。这一年，我尽量地不去想你，屏蔽你的所有，而你却进入我的梦里，使我肝肠寸断泪水涟涟。许是放心不下我？许是要与我聊聊？那就说说我们的恩怨吧！
我是从什么时间认识你的？赤条条來到人世的一瞬间？咿呀学语步履蹒跚的稚儿？突然地意识到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认识最早时间最长的人，给予我最暖也是呵斥最多，最不满意我而又最以我为骄傲的人。
那一年我几岁？已经傍晚了，你忙了农活又回家忙着做饭。平时叽叽喳喳的我，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房间里的黑影里。饭做好了我不想吃饭，你扯着喉咙喊了几声我才磨蹭到桌前，筷子递到跟前也没有伸手。你呵斥甚至抬手要打我，可突然你的手停在空中，放下饭碗手摸着我的额头，然后就背起我快步往医院跑。这是我有记忆的第一次生病，医院的细节已经没有印象了，但从此我害怕打针，到高中时生病打针还需要你抱着我，甚至因怕打针不敢读医学院，几十年来你一直笑话我。其实我现在打针时还是紧张，还是想着你怀抱的温暖，还是想让你抱抱我。
说起我的不好那真是几天几夜说不完，第一件就是穿衣。大年初一早晨因不满意新衣服嚎啕大哭。其实你该做检讨，是你太过讲究，是你惯坏了我。是上小学的时候吧？墙上贴了张宣传画，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条羊角辫，脸蛋红红的像苹果，穿着粉红底的白色细花衬衣，我羡慕极了。央求你给我做一件，而且要一模一样的花形样式。终于有一天买到了红底细花布，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怕热的你坐在缝纫机前给我做衣服，汗水湿透了你的布卦，我在背后给你打扇子。衣服做好了，前襟左右两边圆形贴布口袋，镶蓝白条纹边，泡泡袖，圆形白扣子。可是我发现画上的小姑娘的衣服领子是圆的，而你给我做成了尖领。我是又哭又闹，说好的一模一样，为什么就要变一变？我的哭闹让你心烦就开始发脾气，先是大声训斥，后来是骂我，最后把衣服扔到了门外。我哭啼着捡回衣服，抱着衣服嚎啕大哭。不知道那时怎么那么能哭，鼻涕眼泪一大把，还会哭的气噎哽洇呕吐。你承诺给我买一双红凉鞋才使我重展笑颜。现在想来，尖领子和圆口袋是违和的！姐姐大我一岁，为了节省布料，姐儿俩穿同样的衣服，邻居说是双胞胎。其实双胞胎有什么不好呢？但小时候就是不理解，听到邻居说姐儿俩是双胞胎就生气，就憋的脸红。再做衣服即使是同样的花色也要做出不同的样子。那一年你买了黑绿两色的格子布料给姐儿俩做春装，为了跟姐姐的不一样，硬是让你挖空心思，最后我的衣服是斜格口袋明贴边竖领。关于衣服的事情太多了，但每次都是以我的胜利而告终。
咱们家是奉行父慈母严的教育吧？你的规矩太多，而且教育方法粗暴严厉。你挂在嘴边的话是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吃饭时规矩坐好不能说话，饭桌上咀嚼不能有响声。用筷子拿调羹也有讲究，筷子必须握在中间用中指分开，调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两边。饭桌上只能吃离自己最近盘子里的菜，不能在盘子里乱翻菜，不能在嘴里含筷子头。你怎么有那么多的讲究！有一次吃稀饭由于太烫，只好把碗放桌子上伸着脑袋吸，你不由分说用筷子敲我的头。敲头是你的拿手好戏吧？经常是不知道哪件事没有按照要求做，巴掌、筷子、勺子，手边能够拿到的物件就会落到头上身上。你知道吗？至到现在在食堂打了饭菜同事能够做到边走边吃，我却必须找到凳子安稳坐下才能把饭送到口里，不然就会弄的满身汤水米粒。有一年冬天暖阳高照，我两腿岔开背靠门口朝南的墙蹲着，边晒太阳边看画书，你不由分说抄起扫把朝我抡来，吓得我仓皇逃跑。从此我无论走到哪里，疲劳困乏想蹲在地上时就想起这一幕，没有地方坐宁肯做金鸡独立，单腿站立轮换休息也不蹲在地上。待人接物也是有要求，你一向灌输见人说话三分笑，叔伯阿姨挂嘴上。以致我到了婆家，上下老小直呼我的名字，开始时感到特别别扭，甚至心生怨怼。
其实你也有温柔的时候。还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放暑假天热，你忙于地里的农活，我在家里跟邻居小孩一起玩耍。小朋友口渴我提起开水瓶给他倒水，藤条做的暖水瓶外壳被我一提，瓶胆脱落萃了一地。看着一地的玻璃渣子我感觉大祸临头，这下你肯定会骂我的。你回到家我诺诺地告诉你开水瓶被我打破了，你急切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并问我烫着没有？玻璃扎着没有？小朋友伤着没有？看到我们毫发无损，你舒了一口气拿起扫帚默默地打扫破碎的玻璃。那一刻我好感动，不再恨你的严厉。
本是快活的学生生活，半天学习半天劳动。推荐上高中突然就变成要考试才能升学，高中毕业可以参加高考上大学。虽然我还不明白上大学的意义，但也跟着紧张起来。每天就是打仗，你这个后勤部长为我的每日三餐费尽苦心。早晨要上早自习，你不到五点就起床了。先把煤火炉扒开，给我打了洗脸水再叫我起床。每天的早饭就是米汤、馒头、炒菜，这一套做下来也要两个多小时，你要保证我七点半下课到家时饭菜不冷不热刚刚好。如果煤火炉灭了，你就会着急上火，但这段时间你从不曾骂过我，我不再看你的脸色行事而是你要看我的脸色！中午饭要换花样的，捞面条、蒸面条、煎包子、蒸米饭，但也要温热刚合适，晚上也是不能和中午重样的。到了高考那学期，晚自习到家就有热乎乎的鸡蛋汤、肉片汤。想想我是很幸福，却从不曾有感激的心。
我考上了大学，报志愿难为了你和爸爸。你主张我去西安，因为西安有亲戚可以照顾我，而我是盼望能去北京的，你不了解我小小的内心！快要开学了，你们商量怎样送我。我不准你去送我。因为你开始发胖了，1.65米的身高有80公斤的体重，我怕同学笑话！你很落寞，但还是精心为我准备行囊，两铺两盖四季衣服。这时候我已经长大，不再闹着要新衣服，只是心像插了翅膀要离开你的视线，去寻找我的天地。你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呢？高兴？忧伤？不舍？我坚持每周写信汇报学生生活，不懂事的我总报怨学校生活的不适应，向你报告吃的玉米面糊糊、玉米面馍，还有难以下咽的钢丝面。每次收到爸爸的信，爸爸说你看到我的信就流眼泪，我知道你是担忧我的。
那一年我得了伤寒，住了三个月的医院没敢告诉你。病好出院回家休养，当时的我枯瘦如柴，面色黑暗。你忙着上班又记挂着我。从找老中医开药方到抓药、找药引、煎药都是你一手操持。从此爱上中药香味，闻到药香就想起那段时光，有妈的孩子是个宝。逐渐地我脸上有了红晕，你焖鸡仔，炖鸽子，蒸鹌鹑，想方设法使我早日康复。我身体好了，你却累病了。望着你疲惫的身躯，布满血丝的眼睛，我曾想一定要好好孝顺你，如你之待我，可事实上我并没有做到。你老了，力不从心了，做事丢东忘西，做的饭菜不好吃了，我就不耐烦，给你脸色看。想想我是很惭愧的，你的恩情我几世难报，而我现世就末能报答，如有来世我有何面目见你呢？
人的一生有烂漫春光，也有料峭寒夜。我从不曾邀你走在花丛中，而风雪中你用年迈的躯体陪我渡难关。记得那年你坚毅的目光，温柔的话语：“要坚强起来，你曾经那么坚强”。从此我学会了坚强，直到你的离开我才意识到我的坚强是因为有你做后盾。
过几天就是你周年祭日，我要回去祭奠你，我会送上你和爸爸都喜欢的菊花。我保证不在你的坟前哭泣，因为你不喜欢我流泪。我也会跟你说你的一生太过辛苦，做我的母亲你操碎了心。你的付出我永世无力回报，那我们就相安两地，不再相见吧。
2016.8.27于武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