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我们在碧海苍灵逗留了一段时日,她总是忙碌的,忙着规整出一片瓜果菜园,种上了些我喜欢的胭脂菜,荆蔓子,还有五彩椒;又忙着逗弄灵鸟羽雀,央着她们教她歌唱舞蹈,跟她们欢声谈笑;她带着年少与好奇,搜罗着碧海苍灵里的一切细微鲜活的生动,令这个一向与我一样沉寂的地方,显出了几分勃勃的生机来。我无意间总能听到整个碧海苍灵的鸟兽花草,都在低声私下议论着这位年轻的帝后,她们说帝君的眼光真是独到的好,怎么就寻到这样一个年轻聪慧,又心性贤德的绝色佳人。
大多数时候,凤九都会拉上我一起,我会故作拖沓,她便在我身边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那是她原有的洒脱心性,这么多年来,被一份家国安平的重负掩饰着,不注意很难见到,而今都释放了出来,竟令我觉得有些应接不暇。好比我才和她提起,晚膳我想用她做的一道糖醋鱼,她便苦着脸对着我,尽述灵鱼无辜,怎能下得去手,我才想反驳一句,她又摆出一副更加凄楚可怜的模样,仿佛我提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要求。最后只得作罢,我总是见不得她悲戚的神色,哪怕明知道她是假装的,也会令我不喜,于是便一味顺着她的意思。我的视线追随着她,眼里满满都是她,欢脱快乐的她,插科打诨的她,撒娇赖皮的她,都让我觉得安心惬意。
我会将对她的纵容迁就在静谧的夜晚里一并讨要回来,她的身体,她的气息,她的神态,都深深令我迷醉,哪怕是最醇厚的酒,都不足以与她的滋味相较。偶尔,我们会在淮梧石舫敞开的前舱,或是在岸芷汀兰通透的大殿前,共饮一杯桃花酿,碧海苍灵的深处也有一片桃林,桃树下深埋着万年前折颜打赌输给我的桃花酿,酒香迷人,沁人心脾;她兴起时会随意做一舞,发乎于心,并无章法,却又章法自成,飘逸婉转;我难得的祭出袖中一柄箜篌,为她即兴伴凑,陪着她的脚步,快慢相宜,她停下望着我,露出惊喜神色,继而舞得更加投入了。
一曲终了,我端起酒杯漫步到她跟前,浅尝一口,附身吻住她,将酒水尽数由我的口中,渡到她的口中,分不清究竟是桃花酿的酒香,还是她芬芳的气息,令我这不会醉酒的尊神,觉得竟是微醺。
虽然我深知魔族之乱,争端必定再起,可这样神仙眷侣的日子,只有她与我两人,属于彼此,无拘无束,逍遥自得,教人流连忘返。
这一切是被燕池悟擅闯碧海苍灵打破的。那是天色有些阴沉无风,云朵飘的很低的一天,让人莫名感到几分压抑,凤九与我正慵懒凑在岸芷汀兰的殿前烹茶,一条檀木长案之上,摆着精致的青玉茶器,玉质晶莹,雕花精细,案旁滚着水,一抔白茶就在手边,才洗了一过,这会正透着阵阵清香;燕池悟只身前来,被守护碧海苍灵的仙障隔在外头,我正疑惑着,以燕池悟的年纪阅历是如何知晓此地所在,他那火爆脾气,已在仙障外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我抬手挥洒出一片淡紫的光华,仙障打开一道缝隙,他驾着一片云朵翩然到来,如花似玉的俏脸上满是焦灼之色。
凤九见是他,忙着起身迎过去,口中唤着:小燕,你怎么来了——燕池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同她玩笑问候,而是直直来到我跟前,单膝跪倒正色道:帝君,在下奉战神之命前来——
燕池悟极少对我如此郑重行礼,想必是事出有因,我也坐直了身体端正了些。燕池悟应是一路奔赶而来,有些气短,凤九眼色伶俐忙端了碗茶去给他,见他三下两下灌下去,略缓了缓,才又道:帝君离开魔族之后,缈落潜入到了昫旸君一脉,施行幻术,挑拨离间,触了魔尊大忌,二人交了手,已有几天几夜,胜负未分。战神说这不是长久之计,让我前来请帝君示下!
他此言一出,凤九大惊,连我也觉得惊讶,可沉心一想,这事听起来着实有些怪,少绾平日虽气盛不饶人,在大是大非上却并不是义气冲动之人,于是我蹙眉问道:魔君说缈落潜入昫旸座下,挑拨离间,她一个妖,如何能悄然潜入魔族而不为你们一众人知晓,便是退一步说,你们都不曾觉出来,她又是挑出怎样得事端,惹得你们魔尊动了这般肝火。
燕池悟抬眼偷瞄了凤九一眼,面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说又没说出什么来。凤九见他这般模样,看出他定是知道什么不肯说出来,于是上前帮劝道:小燕,墨渊上神既是让你前来帝君座前,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燕池悟默了半晌,面露难色,终了,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低着头沉声道:缈落——偷袭了陵山军的大营——
他话音未落,凤九已横眉立目拉住他的袍袖:你说什么——
燕池悟眼中露出一抹痛色,声音里也带了悲伤:——副将穆羽,在与缈落一战中,重伤不治——
凤九连连后退两步,口中轻唤了一声:小灰狼——便惊立在了原地,久久没能回神,这些天以来,她眼中欢悦的颜色,渐渐暗淡了下去。燕池悟抬眼哀怨的看她这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轻声唤她:小九——
我这时也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感到她整个人都颤抖着,像是雨夜里失了方向的旅人;我沉默着,不知该劝她什么,言语在这样的时刻最是无力,我能给她的,只是一副可以依靠的臂膀。
就这样沉寂了好一会,她的眼泪才冲破眼眶而出,安静的流淌下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她转过身,哭倒在我怀中。
她一袭白裳,本是飘逸脱尘,此刻,却合了此时失去了一位童年伙伴的悲哀氛围。凤九默声哭了很久,压抑的,我却感觉到怀中她的肩膀不断抖动着,还有不断沁透我内袍的,她的眼泪。
许久,她抬起头来,一双泪眼通红,教人疼惜,望着我的眼光却是震心,她定定道:我要去看看他,帝君,我要给他报仇——
这是我第一次,在凤九的眼里,看到仇恨。
我想起那个狐狼身形的俊俏少年,比凤九年纪还轻些,却颇有带兵的天赋;他们,应该又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那些青丘小殿下摸鱼抓鸟,逃课受罚的故事里,应当有他的帮衬,我不得而知;我只记得他当日在碧落泉便初见我,不知是谁,仗义勇敢的教我先走;也记得当日他在魔族阵前,见倒我求娶凤九之时,眼中的艳羡神色,我那时还在想,他的路还这样长这样远;如今才不过月余的功夫,他走了,还这样年轻,我暗里也叹息着,觉得很是惋惜。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