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有一个嗜好,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马桶盖上发呆,一发不可收拾。偶有精神好时,和在洗手间闲逛的蟑螂谈谈心里话,一谈便是好几个时辰。我知道蟑螂听不懂我的人话,何况我说的不是人话。但令我欣慰的是,即便它听不懂,也愿意故作认真状听我扯淡,瞧它伏在我脚下的楚楚可怜样,加之它没有发声器官,我所言说的所有秘密都不会被泄露,我便认定它是我这辈子的小伙伴。此外,它这辈子几乎都呆在洗手间,而我的大多数娱乐时间也消耗在洗手间,因此我更加认定它是我这辈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伴。
有一段时间,无端的悲哀如一条毒蛇缠住我的灵魂,按理说我该反抗,该抵御,可是我竟然在冷淡的空气中昏昏睡去。醒来后,毒蛇虽不见了,但多了一群蟑螂的小伙伴。一只蟑螂陪在身边,我倒觉得恰到好处,可是多了,便觉得扰攘。“你们不是该在洗手间的吗?怎竟迁徙到我的寝宫来了呢?”
“大王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叫小的们来找你。”其中一只蟑螂说。
“那你们大王呢?”我好奇地问。
“大王坐守家中,保卫家园。”
“为何要保卫?”
“为了留住你,我们必须保卫。如果我们不保卫好家园,蚂蚁就要来,还会趁你不注意叮咬你,老鼠也会成群结队来偷吃你的牙膏。只有保卫好了我们的家园,你才会不害怕,才会不搬走。”
“我搬不搬走,与你们有何关系?”
“有,只有你不厌弃我们,不赶走我们,之前来的租户,都买了许多蟑螂药来毒害我们,谁知药是假的,我们全当零食吃了后还活蹦乱跳的,把租户气跑了。”
“我倒不厌弃你们,相反,挺敬佩你们,你们与恐龙生活在同一时代,恐龙如此庞大的动物都灭绝了,你们到如今还越活越顽强,繁衍不息,我是不是该为你们的‘小强家族’鼓掌呢?”
“那倒不必,但求留下我们就行。”
我没回答,只是点点头表示恩准。虽不能做振臂一呼应者云急的英雄,却还能在小虫小兽面前做大王的王,颇有成就感。
数些时日,我又感到未曾经验的无聊,安静地坐在马桶盖上,没有发呆,也没有对着蟑螂自言自语,而是张望着洗手间里排成方阵的小伙伴们,不知所云。其实我挺想钦点他们的大王出来聊聊他们的发展史的。但我觉得他们都长成一个模样,看不出贵贱尊卑,又惮于被这群顽强的家伙嘲笑我的无知而不敢问,毕竟,他们的生活史比人类要悠久得多,他们知道的肯定比人类要多得多,人类有些什么丑恶也被他们了如指掌。
“叫你们大王出来,我要和他谈心对话。”我还是厚着脸皮忽视自己的无知。
“主人,在下就是你要找的谈话对象。”趴在最前方的那只蟑螂一踱一踱地向我爬来。
于是我又开始扯淡起来,从近些日子遇到的奇闻异事到自我认知的发展变化,我讲到我有暗恋对象的时候,小伙伴们昔日麻木的神情一下焕发出异样的色彩,“主人,你说的,我们是信,还是不信?”
“暂且先信吧。细细想来,我也拿不准,他凭空消失时,我只觉不痛不痒,他无端出现时,我却莫名窃喜……感觉挺淡的。”
“那你还暗恋个鸟啊,路人甲乙丙丁,一溜烟儿就不见了。罢了罢了。”突然一只老鼠从身后蹿出来冒了这么一句话,吓得我像弹簧上的跳球,一下子从马桶盖上跳了起来,蟑螂们却抱成一团故作镇定,做好了保卫家园的准备。蟑螂一家子都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怕鼠辈。若论胆小如鼠,那么像我这么怕老鼠的人,胆小如何物?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怕它做甚,也许是怕它总是偷听我的秘密后昭告天下,主要是我老是爱独自说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诸如我今天看到一男人猥亵漂亮妹妹,但我并没有拔刀相助,我凭什么要拔刀相助?再譬如前几日我看见一豪华轿车撞了一老太太扬尘而去后既没有去搀扶老太太,也没有立即报警,我凭什么要那么做?我看见公交车上小偷甲用铁夹拿走一学生的钱包后并没有立即提醒他,而是待小偷甲乙丙丁都下车了再假惺惺地说,“你的钱包被偷了。”我听到有人喊“救命”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佯装无谓。我看见一少年在江边徘徊,欲有跳江之势时,并没有扯着嗓子眼呼唤他热爱生命,而是拿着手机拍他跳江的分解动作……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是麻木不仁,抑或是无动于衷,都得感谢我曾迷信的一些恩师,要我以“不作为”的入世态度安然度过此生,莫以“见义勇为”称英雄。果然,我安然到现在。
我的这些自言自语,鼠辈早就铭记于心。我忌惮鼠辈知道得太多,又无奈于它在暗处,才利用蟑螂3.5亿年来的刚强和团结,以及对老鼠与生俱来的仇视等优势同鼠辈展开搏杀。然而近来我恍然发现,蟑螂这无声的昆虫,竟然会发声,竟然听得懂我说的话,还同我说了那么多话,而且知道的比鼠辈还多,那么,是留下他们,还是一举歼灭?留下它们,着实不安全,灭杀他们,日后我会有多寂寞?这种选择困惑了我许久。
昨晚,半夜突然胃痛醒来,一如往常地想吐,我匆匆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净是些唾液和血丝,吐到中途,意外发现地上的鼠辈正歪着脑袋抱着我的牙膏啃啮,竟对我的呕吐视而不见,而往日见我一来便会窸窸窣窣从我脚下路过的蟑螂小伙伴们却不见了,失落感没由来地
涌上心头。说好的,一辈子呢?
“啊哈哈,吐吐吐,往死里吐。”鼠辈突然发话了。
环顾四周,恰有一拖把,我毫不犹豫地提起拖把就摁住它,听到“唧唧”两声后便松开拖把,没了动静,OK,替陪伴我多日的蟑螂报仇雪恨了。然而,这群振振有词说保卫家园的小家伙们到哪儿去了呢?吐完过后,舒坦不少,我又习惯性地坐在马桶盖上,然而这次却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