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27年,经典电影《霸王别姬》意外翻红。
先有韩国重映4K修复版,后有姜文试镜主角程蝶衣。
还有,当年的选角风波。
著名编剧芦苇提及程蝶衣的角色,当时曾在两位演员之间摇摆。
一个是张国荣,另一个是尊龙。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但值得玩味的是,导演陈凯歌一开始更倾向于尊龙。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尊龙是个国际影星。
在那个众星捧月的年代,能被称为国际影星的人屈指可数。
在众多演员当中,尊龙的身世最为极端,他的样貌洋化又细微,他赖以成名的演技,如今只能靠硬盘回味。
但即便是喜新厌旧的网络世界,仍有时时惦记着他的人。
每逢他与爱犬相伴或在加拿大森林里散步的新闻,便会迎来一阵欢呼。
值得细赏的演员不多,尊龙便是其中一个。
这是一个用尽一生,诠释生而为孤儿的演员的魔幻人生。
01
关于尊龙的出身,有很多种说法,有父母双亡,有被遗弃之说。
但唯一确定的,是1952年,他躺在竹篮子里,遗落在香港街头。
还是婴孩的尊龙,被一个路过的女人遇到了。
养母养子的日子,当然不好过。
养母眼睛里只有钱,举目望去家徒四壁,平民窟的墙像最糟糕的监狱围墙,一座比一座高。
养母是从上海逃难过来的未婚女人,年纪渐长,身上又有残疾,人生怕是再无起色。
从街边把尊龙领回家,是她立足香港的唯一途径,可收养儿童领的那点政府补贴终究无法逆天改命。
所以,她脾气暴躁,别别扭扭,苦涩又不知所措,抓住了泄愤的机会,就暴风骤雨式地摆弄。
生活上,一分一毫的钱都要从尊龙的补贴里克扣。
脾气好了,冷饭、白面打发了;脾气不好了,打骂、发癫是经常的事。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穷途末路的时候,养母把尊龙扔在香港的巴士车站,转头走了。
走了一半,回头看孩子是否还在,却见尊龙不哭不闹与自己四目相对,又领回了家。
既然丢不了,就得想别的法子——让良心好受的自欺欺人的法子。
她把10岁的尊龙送去了香港春秋戏剧学院,也就是包吃住的戏班子。
戏班子比流落街头好,但也没好多少。
因为长得洋派,师傅叫他Johnny,到了私底下,同伴们可不这么叫。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下流名字称呼他,骂完了就是打。
养母打他,到了戏班子,同伴也打他,打得头破血流。
没有人管他,医院又太贵,只好在裁缝那里忍着痛,将就着缝一缝。
日子像一片叶子分成了两瓣,一瓣是夜以继日地练功,一瓣就是挨打受气。
可要是这种黑暗日子有个头,能像一般学校那样,毕了业,长大了,也就没了欺负了,也还算有个奔头。
但尊龙还看不到头。
养母那里,是他回不去的;和同伴改善关系,他也无能为力。
只有逃,尊龙一路小跑出了戏班的地界,放眼一看,花花世界是如此陌生。
人们都说,天高任鸟飞,他这只飞鸟可飞不出这片嘈杂冷漠的天空,飞不出去的代价就是挨打。
无数次,他被戏班的兄弟们追了上来,抓回去一顿毒打——逃跑仿佛成了他们为日常霸凌加码的最佳理由。
02
17年人生,尊龙都是在瓢泼大雨般的拳头下度过的。
当然了,戏班子里不成功的弟子很多,相似经历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这样的人生境遇下,如果真有命运的船舵,也很少有人能握得住。
尊龙比不幸的人总是多一点幸运。
还是婴儿时,他被养母收养。
10岁时他成了师傅门下的弟子。
17岁,他被邵氏选中,有了一份十年武生的合同。
他不甘心只做武生,他答应了一个看中他的美国家庭,资助他出国留学。
他说过,“我知道我在香港会红很快……我并非看轻香港电影,香港电影有先天的限制,不能接受太严谨的电影。”
留学,其实是换了地方吃苦,尊龙过的依旧是看不到头的日子。
他人在旧金山,干的还是那些在香港就能干的活儿:洗碗,卖汽水,做伙夫。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选择的机会,比起选择权在他人手中,他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自由。
他报考了夜校,把赚了的钱分文不少都用在了学芭蕾和英语上。
17年从没上过学的尊龙,用三年时间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语,还考上了美国戏剧艺术学院。
上学对他来说,是全新的经历,也是最让人安不下心的经历。
为了消解单纯在学校学习,而缺乏社会实践的恐惧,他一边上课,一边抓紧在各种剧团里跑龙套。
好莱坞离学校近,跑龙套的时光过得也快,仿佛每一天都在向好莱坞靠近。
不过,靠近并不代表能融入其中。
当年,尊龙选择到美国学习表演,一方面是希望逃离香港那种合同一签就是十年二十年的受人安排的不自由,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在好莱坞风生水起。
但在好莱坞,苦日子开始循环往复,顶着一张华人面孔是最不容易出头的。
第一次出镜是在《金刚:传奇重生》里演给主角捏背的中国仆人,出镜不到一分钟。
好不容易演了男二号,却是《冰人四万年》里看不懂世事的原始人。
化妆化得连尊龙自己都认不出,关键整部戏里原始人没有一句对白。
不过,海报上的尊龙还是大放异彩。
在美国打拼15年,从贫民窟孤儿到好莱坞无名无姓的龙套。
尊龙并没有满足,他还是在等待。
03
1984年,《冰人四万年》公映后,尊龙的好演技被大众所知。
1985年,他终于等来了第一部成名作《龙年》。
电影里,米基·洛克饰演经验丰富的老兵Stanley White,为维护唐人街治安而存在。
尊龙饰演的黑帮老大Joey Tai,便是他“行侠仗义”之路上那颗最耀眼的绊脚石。
Joey最想做的,就是把对他有威胁的人铲除,将所有利益归到他的名下,成为城市里一手遮天的新教父。
在黑帮片里,一般话多的都是小菜一碟,那个淹没在阴影里的人才是狠角色。
尊龙既不属于前者,又不像是后者,他演出了新一代扛把子的模样——
目标明确,杀伐决断,但穿衣打扮又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生意人,笑起来又是推杯换盏,十分邪魅。
这样的角色,聪明、狠绝,说到做到,是个多面手,你或许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但你会相信,他要是告诉你——他想要做的一切——他真的会去做。
正是这份明晃晃的杀气,把尊龙推到了金球奖面前。
有金球奖傍身,尊龙很快就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入选了《末代皇帝》里溥仪的角色,该片在第60届奥斯卡斩获包括最佳影片奖在内的九个奖项。
《末代皇帝》是第一部在故宫实地取景的电影,城墙砖瓦都是角色原型触摸过的。
尊龙饰演的溥仪,按照西方师傅教他的方式生活,他会骑自行车,眼睛近视了,会戴上标志工业文明的眼镜。
他是帝王,按照要求娶了两位妻子,却无法相处。
皇后婉容虽是二女侍一夫的处境,但她心里只是把文绣当做夫妇俩养的宠物。
如此生活必定带来无聊,于是,她年纪轻轻就染上了毒瘾,还和别人私通生了孩子。
淑妃文绣总是在争取婚姻里的公平,当她意识到溥仪不能给她任何平等时,她下定决心离了婚。
封建家庭的溃散,可以说是时代的缘故,也可以看作是溥仪权力的失效。
一位帝王要亲自经历成为傀儡,而无能为力的过程,他会怎么想?
电影里的身不由己,转换到现实里,便是对视角选择的身不由己。
贝托鲁奇第一次看到尊龙便选了他。
他不相信选角如此顺利,又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回头选了尊龙。
这段选角轶事,大多被当做尊龙演艺道路上的幸运星来讲述。
但又有谁知道,西方视角从《龙年》便定下来,《末代皇帝》只不过是加深了这一视角的解读。
04
与《霸王别姬》不欢而散后,尊龙的名伶梦在《蝴蝶君》中得以实现。
《蝴蝶君》依旧是西方视角的延续和演化。
尊龙饰演的宋丽玲本是男儿身,因舞台上以京剧花旦的扮相吸引了一位陌生人,便大胆地以女儿身的身份,与他纠缠了许多年。
这一方面满足尊龙与程蝶衣失之交臂的梦,而另一方面也补齐了西方人对东方的幻想。
弱者,西方色彩,无法反抗的命运,电影越经典,尊龙便越神秘。
他有一张温文尔雅的东方面孔,轻易就成了好莱坞顶尖的华裔演员。
努力、等待、与自己较劲,随着成名,都淹没在了浮华之下。
那在东方视角之下如何?
《蝴蝶君》之后不久,尊龙回到了熟悉的故土,却始终不甚得意。
名气成了他的阻碍,多年在西化视角下谋生,也让他完全不适应中国的市场了。
有种说法是,尊龙错过《霸王别姬》,原因之一是因为他想要宠物在片场相伴,却被曲解为了耍大牌。
后来他遇人不淑,遇上了邓建国,让他从国际影星沦落成了《乾隆与香妃》《康熙微服私访记5》的烂剧主演。
一时闹不明白情况的观众,都以为他在圈钱。
近几年,豆瓣评论里,在尊龙少年轻狂的照片下,总有人写着要是他不回来,还在好莱坞演戏就好了。
不回来就好了吗?
其实,他演戏成痴,自己也是明白的。
拍《自娱自乐》时,他说:
“导演和制片就是在利用我,但同时他们也看不起我,是那种麻木愚蠢的看不起,觉得我是过气明星。我是很尊重那个角色的,从不为自己着想。”
尊龙以为,漂洋过海后,是可以回去的。
但半生过去了,在家乡这片热土上,他还是那个孤儿,走到哪里都是。
世界对孤儿的想象力最是贫瘠,缺少父母家庭的羁绊,他们要么被人收养,生活优渥,要么就是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到人人都喜欢。
这种想象确实浪漫,总是在一个模式上发作,总是在少年时代的徘徊不前,所以贫瘠。
但对尊龙来说,他是鲜活的,他的经历如梦一般魔幻,想象中的孤苦伶仃就是他的现实写照。
二十出头的时候,他结过一次婚,7年后离婚了。
此后,他形影相吊,把希望放在演戏上,成了第一位提名金球奖的华人,成了公认的“亚洲第一美男”,成了首个代言劳力士的华人男性。
60岁后,尊龙回到最开始奋斗的地方,在西方导演的电影里过过戏瘾。
平时无事,与狗作伴,在古树下漫步。
这才是孤儿的一生。真实,残酷又绚烂的一生。
一旦决定,便没有回头路,跑得再远,却哪儿都去不了,这是幸运也是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