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手机来电响个没完，裴衍烦躁地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了耳朵。然后铃声停了。停了也就半分钟，接着是微信语音通话的邀请......QQ电话......他也忍不了了，下床拿了手机，接通了电话。杨清河的电话。

-衍哥，衍哥！！！你看成绩了没！！！

-没。

-衍哥我跟你讲我这次超常发挥，我考上征历七中了！衍哥你快看看，你考到哪儿了......

裴衍把通话最小化，然后打开了网站——上面的分数估计几个老师都是热泪盈眶，但是考上的高中可以让老师们咯血：明明可以上自己原先城市的重点高中的成绩，偏偏要去别的城市上一所中上水平的高中。估计班主任后悔死了，填志愿时候不给这个得意门生看看。别人都觉得他傻子，其实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后悔，离开那个城市，对自己是最好的。

-清河，我跟你考上一个学校了。

-？？？衍、衍哥？你不去H市的三中你怎么考这来了？你的前途啊哥！你是不是失手了？还是刘寅那个傻逼在考试前惹你了？你现在在C市吗？

-我愿意。哪个高中都一样。我没失手。他没惹我。我在。

-......

-没什么事就挂了。过几天万俟忪回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好嘞。

裴衍觉得哪里空荡荡的。自从他妈和他父亲闹翻之后，自己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越来越深，他恨她，恨她为了一己私欲放弃了自己和父亲，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她。越想越烦躁。走进浴室，用冰凉的水往身上泼，后来衣服全打湿了，干脆洗了个澡。

花洒的水可以调，他调的最大、最冷，冰凉的水冲在头上，好像一切都冲干净了，一干二净。他觉得几个词在脑子里：醍醐灌顶、涕泗滂沱......他不知道为什么和洗澡毫不相干的词在脑子里，就是突然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从一个老师疼同学喜欢的完美学生，变成一个家庭破裂，母亲有悖仁德的男孩，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不上很难受，其实别人看来美满的家庭，无非只是海市蜃楼罢了。

“不想了。结束了，重新开始吧。”他拿着毛巾擦着头，一声轻叹。

“小衍？你在洗澡吗？”门外姑姑的声音透进来，裴衍用力擦了擦头发，然后披上了衬衣。他平复了心情，哑着嗓子：“姑姑，我洗好了，你有什么事吗？”

“小衍，那个......”裴衍的姑姑裴卿一向温柔而有书气，平时说话也是利落干脆，鲜少有这般犹豫，未及她说出，他就把房间门打开了，外面有些喧闹。“姑姑？”裴卿淡淡扯了扯嘴角：“你妈来了，说要见你，还带了王城乾和你弟弟。如果你不想见他们，我帮你打发走。”

她来了？她还有脸来？带着她那个现任和宝贝儿子，是来炫耀她过得有多好吗？是觉得自己和父亲还不够惨吗？

裴衍狠命吸了一口气，差点窒息一般，风轻云淡地冲裴卿笑笑：

“不用了，不能再麻烦姑姑了。这次她既然来了，我不见也不好，姑姑，我可以应付的。”

裴卿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这样的反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

裴衍穿着条薄得跟没穿差不多的衬衣，少年的气息被他的戾气埋藏了，让个男人看着都有些心悸，头发滴着水，湿了的头发就覆在额前，掩了他深邃但无光的眼睛，眼睑红的有些不正常。

偌大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看上去才三十出头些的貌美女人，一个不惑有余的男人，还有一个刚会说话在沙发上躁动不安的小孩子。

女人刚在低声训诫小孩子让他安分点时，抬头一看高挑的少年就站在走廊和客厅的交界处，抱着手臂，一脸淡漠地看着他们。愣了半晌，她咬了咬下唇，扯出一个笑：“衍衍，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裴衍仍旧是那副比鬼还阴郁的表情：“好？好。我过得很好啊。”说着，语气一滞，向前若无其事走了几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清晰的很，裴衍略略弯了身子，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好得别人都看我眼里是同情，是嘲讽。你说我过得好不好？”女人呼吸变得急促，头偏向了一边，不敢直视他。

沙发上的两人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笑意一点一点隐去，语气又变得无所谓：“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再说什么也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我来了这儿就只要好好读书便好了。你不来烦我，就是最好了。”

女人的头还是偏着，面色十分不好看。

那个男人眼看妻子被一个没成年的男孩子说得这样还不反驳，面部有些抽搐，上前：“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怎么说，她也是你妈！你父亲家里没有教养吗？你那个姑姑没有教你还是怎么样！果然什么样的爹就教出什么样的儿子！”裴衍本来好转的脸色又变得狠戾至极，眼睛里窜出了一团火，恨不得烧死眼前这样让他失去母亲，父母老死不相往来的男人。他歪了歪头，一拳便冲向那男人的脸：“王城乾，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他妈自己就是个罪人！”他趁着王城乾反应回击过来时，由抬腿狠狠踢了一下王城乾的大腿内侧。

“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没有踢中要害，但是这一击绝对不算儿戏，王城乾吃痛跌坐在沙发上，表情痛苦。“一个祸害他人家庭的人渣，不配对我裴家，说三道四。”这一声惊来了裴卿，一来便看到裴衍因为失望和怒火发红了的眼睛。眼看裴衍还要动手，那个女人很快护住了男人，猛地站起身，打了裴衍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和半侧脸颊的生疼让裴衍眼睛前一片星星，随即他别过头看向那个女人，过了好几秒，裴衍开始笑起来，少年清脆而磁性的笑声回荡在客厅、走廊里，他笑得有些魔怔了，几乎是偏执又疯狂。笑着，眼泪就一滴一滴往下流，笑得越狂，眼泪就不止地往下流，他青涩但是绝美的脸庞分明看起来是那么干净，眼里却有那少年不应有的恨意，眼泪决了堤。

他的妈妈，周贞妗。

为了一个野男人，就因为自己反抗，打了自己。

这是不是最可笑的笑话了？明明那个男人出言不逊诋毁自己和父亲，因为自己反击，亲生母亲打了自己一巴掌。可笑啊。

裴卿见侄子被打，皱了皱眉，上前护住裴衍，一字一句正色道：“周贞妗，你别忘了，是你先对不起我哥和小衍的！如今儿子让他父亲那儿养了这么久，想起来要看他了？来看他便罢了，凭什么打他？！你，王城乾，你们哪里来的脸面和资格，去再伤害他？从今以后，你和你的好丈夫，还有那个宝贝小儿子，别来打扰小衍了，请回吧。”

话说的很清楚，让他们滚。

王城乾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见裴衍硬气得很，何况自己被打成这样，轻哼一声拉着妻儿就走。

裴衍半边脸还火辣辣地疼，顾不得看二人的表情，视线都模糊了，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上次这样不知所措的场景，是自己六年级那年，周贞妗在书房里，抱着王城乾，后来发现了自己后，她不让自己说出去。后来，王城乾过来抽了他两下，周贞妗没拦着他。那时候只知道忍气吞声，或许时间太久了，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有多绝望，有多疼。连父母真正闹翻时自己都是心平气和的......

二人抱着个孩子，已经到了门口，裴衍回过神，抓起没喝完的茶水泼向王城乾，字字诛心：“滚！从今以后，周贞妗你不是我妈，我裴衍的亲人，只姓裴！还有你，王城乾，你最好给我记住了，我12岁那时候你怎么打我的，周贞妗今天怎么打我的，你怎么侮辱我和我父亲的，我读完书，必会睚眦必报！你既然不仁，我无需义。”

沉默。

周贞妗知道儿子性格变得越来越狠，越来越聪明，但是他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是她万万不会想到的。裴衍那杯茶泼的准，全泼在了王城乾的衣服上，一滴也没有沾到周贞妗和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身上。义尽于此。

这次王城乾倒是没有发作，他也惊诧极了，自己和周贞妗有过在先，咬碎了牙也得吞下肚去，从鼻子里斥了一声，拉着妻儿就走。裴衍和裴卿僵在原地长达几分钟，最后是裴衍直着腿，拉上了没关上的门。然后拿了干抹布擦干地上的茶渍。

“对不起，惊扰了姑姑。”

裴卿闭了眼睛：“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小衍，你做的很好。”她缓步走到宽敞的阳台上，坐在藤椅上朝着裴衍招手。

他走了过去，坐在她旁边。

“小衍，姑姑知道你不舒服，这种事情，换做谁都会崩溃的......但是，小衍，你的母亲不合格你还有父亲和你姑姑，你长大了，我看出来你的变化了，你变得坚强，敢于对抗不公的现实，我很高兴你可以正视这件事。以后我不会让林姨放他们进来的。现在你在这个城市，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裴衍点了点头，笑得阳光灿烂。裴卿给手边的一套考究茶具中的一只骨瓷小茶杯斟了些茶，闻上去清香，递给了裴衍。他接过去，小口抿了一点点。裴卿道：“这茶是你姑父从俄罗斯带来的，喝了心境或许会好一点。”

裴衍转头看向玻璃外和煦的阳光，少年的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