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了,我从蚊帐里钻出来,用钢笔在月光下的一面镜子上写诗,写了趁墨水不干又涂了,然后又写,直到涂得镜子全变蓝了……”
那年王二在云南插队,脚上的豁口和几双布鞋一起在山路上崩开。白天的时候和我们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一腔热血地改造地球,他带来了一本变形计,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书经数手翻阅,变成了发卷的海带,最后王二说它是被人看没的。入夜后,平静的高原上湿漉漉的水汽开始弥漫,这样的气候容易让想保持清醒的人极度清醒,王二一般不睡,他会在黑灯瞎火的土胚房里做做数学题,那时候,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这样,物质越贫乏,精神越渴望。灯火燃尽的时候,夜色浓地化不开,谁又能阻挡王二想象的自由。精疲力尽的白天和无比酸痛的夜晚,唯一还能带来快乐的是人的思想。六六年后,很多人在繁重的劳动下,任旧离不开记录或者说是寄托。百年前的宁古塔大学士是这样,近现代众多的陆焉识也是这样。离不开的文字是苦难和寂寞无人宣的最后家园。
物质不再贫乏的今日,精神需求来地更加迫切。每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都会感到无比的恐慌麽?当天慢慢地黑下来,今天就这样把所有想挽留或者唾弃地抛诸脑后,根本不能去刻意追逐或者认识时间的后退,结果一定是未果而终,想到这点,就会无比沮丧。王二说二十一岁,是他的黄金时代,他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年轻的欲望啊,只有生猛的热情才配得上做它的战衣。可那本来可以金戈铁马的百年,本来可以移山倒海的岁月,本来可以巡游天河的万载,而今几乎不都是坠落在清冷的日子里了么?这样的时刻,想来就是烦恼。
太阳爬地最灿烂的时刻,几乎笼罩了整个精神世界。暮色从大地升起来又落到山沟里的那段时间,颓靡又烂漫。王二总开些工科生的幽默玩笑,这个流氓式的顽皮孩子。读完化学的他还能写写C,于是在黑铁时代里,我看见了王二窃喜地说,他又高又瘦,还会物理,一定可以买个好价钱。对于徘徊在文字边缘,一边想用工学开动社会火车,一边又想一头扎进文字里贴地飞行的苦儿,王二做她的偶像再合适不过了。想到还有八分钟,眼前的宿舍楼就会和北外环一起没入黑暗就无比欢喜,想到还有七分钟,今日的文字就和手边的水一起降温麻木,想了又想,没有悲从中来,也没有不可断绝。
李敖说,中国现当代白话文写地好的是:李敖,李敖,李敖。我很同意这样的说法,不过名字换一换,小波,小波,小波。我从云南过来,那里的天蓝地会滴出水来,我若在九七年前的云南出现,很想去问一问,哪一个是陈清扬。这个年龄段,如此喜爱一个人的文字,冷峻又幽默,大胆又直白,连主人公都被羡慕起来。无论是陈清扬还是水怪妖妖,王二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浪漫骑士的温柔。
走了不多的路,看了不多的文,在王二的精神世界前扣门,他从大门口大步地迈出来,我记起来了,他的那双尺码要定做的大脚。不同的一点是,他的脸上布满疲惫,三联的朱伟说,脸上的疲惫是心里的疲惫。
五月快过去了,午夜快要来了。谁都知道生活不会让人一直生猛下去的。
可我知道我还有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