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羡慕的是一种倚马可待的才智。
之前看林语堂写苏东坡,有一段印象尤为深刻。说的是苏东坡曾在御前草拟奏章,自然是文思敏捷大气磅礴。后来离职,接任者也是一有才学之人。一日,他写完奏章,得意地问在书房侍奉笔墨已久的老仆问:“我这文采可比得上苏东坡?”
老仆并不愿多言。他知道凡是翰林学士,文章的高下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分得清道得明。但他知道有一点没人比得上苏东坡。
他想了想,缓缓道:“苏翰林写诏书时一笔挥就,从不翻书。”
这个细节就相当于,我们写一篇文章时不用网络不查书,不搜任何资料,完全依靠脑海里涌现出的章句和知识。
不由暗自感叹,这就是天才。
如此还有一些半真半假的名人轶事值得玩味。似乎历史上大多数被债务逼的疯狂写作的文人都有这技能。“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高阳潦倒半生,既是酒徒狂狷又是债台高筑。犹自端坐酒馆,边喝酒吃饭边下笔写作。门口是等候已久的报社书童,盯着他写完一章后立马飞奔送去刊印连载。
没有对文学情调和文学功底的自信,是万万不敢在酒馆写作的。虽然倚马可待的小说比起苏翰林的奏章来说要略逊一筹,但高阳的历史小说向来以史料翔实著称,如此只能说明他对历史典故、诗词歌赋烂熟于心,对人物形象、情节进展拿捏得当。
于是,以前羡慕三两好友中庭赏月、把酒和诗。你说出一句,我立马笑着接出下一句,几番唱罢,竟是一首好诗。想的太久了,以至于大观园里的行酒令和海棠诗社也让我看的津津有味又无比神往。
无奈的是,随着年岁渐长,对自己的智能认识的更加清楚后,便有些惧怕这种古意的游戏。毕竟若是换了我,大概率是要在某人约我踏青前先写好一首揣上,当场创作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来的。此前我从未深入思考过个中缘由,如今想来大概率是我不信自己的能力罢了。其实也并非不信,只是确实没有。
几乎只能在安静的地方做事,偶尔信口拈来的也只是断章,电光火石间想到的情节也至多撑起故事的一个小小触角。我喜欢反反复复地阅读曾经写过的段落,也就难免反反复复地修改,实际上有时只是加上或删去几个字。
苦恼,只是苦恼,像是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次次的尝试后,我都会在失落时整顿自己的心情。我对自己说要自信,磨难打不倒我,只有失去希望才会。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希望之火熄灭,留下我一个残破飘摇的虚影映在大地上。
这路,即使没有了光照我也是要走下去的。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信呢。只是有些可悲的是,我不能对自己的能力自信,我只能对自己的信念自信。对能力的自信需要内外兼修,不仅是你心里明白“这是我会的东西,这些我都可以做到,我知道的”,而且还需要外在的荣誉和赞扬不断浇灌。这也无怪年少成名的人大多脸上写着自信,这是我万万也得不到,也是不敢奢求的。
于是每次的放弃和失败过后,只好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我对自己的信念是绝对忠诚的,这是我愿意去做的事情,这些我在未来都可以做到,我知道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而这中间还有多少步呢,是深渊还是平地呢,我不敢去想。最后只能借宿命论安慰自己(到了最后也只剩自己安慰自己了,不是吗),有的人也许只能苦读苦写,他们不是天才,他们反应迟钝,他们不能享受到年少成名的风光,但至少,他们是在向着正确的方向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