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传入中国,是中国历史中最重大的历史事件之一,对中国历史的宗教、哲学、文学、艺术方面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佛教传入中国大约是在公元1世纪上半叶,在公元1世纪到4世纪,佛教被认为是有神秘法术的宗教,与阴阳家的后来的道家神秘法术差不多。在公元3,4世纪,人们对佛教了解更多,认为佛学很像道家思想,尤其是庄子的哲学思想,而不是道教。到了公元5世纪,随着翻译的佛经广泛流传,人们的佛学的理解更加深入,导致了后来印度佛学和中国道家思想的融合,形成了中国形式的佛学思想。“中国的佛学”和“在中国的佛学”不是一回事。相宗,又称为:识宗,就是一个例子。相宗是著名的到印度取经的玄奘(596—664)引进中国的。像相宗这样的宗派,都只能叫做“在中国的佛学”。它们的影响,只限于少数人和短暂的时期。它们并没有进入广大知识界的思想中,所以在中国的精神的发展中,简直没有起作用。
“中国的佛学”则不然,它是另一种形式的佛学,它已经与中国的思想结合,它是联系着中国的哲学传统发展起来的。往后我们将会看到,佛教的中道宗与道家哲学有某些相似之处。中道宗与道家哲学相互作用,产生了禅宗。禅宗虽是佛教,同时又是中国的。禅宗虽是佛教的一个宗派,可是它对于中国哲学、文学、艺术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佛学的一般概念
随着佛教的传入中国,有些人为佛经的汉译做了巨大的努力。小乘、大乘的经文都翻译过来了,但是只有大乘在中国的佛学中获得永久的地位。总的说来,大乘佛学对中国人影响最大者是它的宇宙的心的概念,以及可以称为它的形上学的负的方法。
佛教有多个宗派,每个宗派都提出了自己不同的东西,可是所有的宗派都同意“业”的学说,业,通常理解为行为、动作。但是业的实际含义更加广泛,不限于外部活动,还包括一个有情物说的和想的。按佛学的说法,宇宙的一切现象,都是他的心的表现。不论何时,他动、他说,以至于他想,这些都是心做了点什么。都会产生结果,这个结果就是“业”的报应。业是因,报是果。一个人的存在,就是一连串的因果造成的。
一个有情物的今生,仅只是这个全过程的一个方面。死不是他的存在的终结,而只是这个过程的另一个方面。今生是什么,来自前生的业;今生的业,决定来生是什么。如此,今生的业,报在来生;来生的业,报在来生的来生;以至无穷。这一连串的因果报应,就是“生死轮回”。它是一切有情物的痛苦的主要来源。
照佛学的说法,这一切痛苦,都起于个人对事物本性的根本无知。宇宙的一切事物都是心的表现,所以是虚幻的,暂时的,可是无知的个人还是渴求它们,迷恋它们。这种根本无知,就是“无明”。无明生贪嗔痴恋;由于对于生的贪恋,个人就陷入永恒的生死轮回,万劫不复。
要逃脱生死轮回,唯一的希望在于将“无明”换成觉悟,觉悟就是梵语的“菩提”。佛教一切不同的宗派的教义和修行,都是试图对菩提有所贡献。从这些对菩提的贡献中,个人可以在多次再生的过程中,积累不再贪恋什么而能避开贪恋的业。个人有了这样的业,其结果就是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这种解脱叫做“涅槃”。
那么,涅槃状态的确切意义是什么呢?它可以说是个人与宇宙的心的同一,或者说与所谓的佛性的同一;或者说,它就是了解了或自觉到个人与宇宙的心的固有的同一。他是宇宙的心,可是以前他没有了解或自觉这一点。佛教的大乘宗派,中国人称做性宗的,阐发了这个学说。(在性宗中,性和心是一回事。)在阐发之中,性宗将宇宙的心的观念引入了中国思想。所以性宗可译为School of Universal Mind(“宇宙的心”宗)。
佛教大乘的其他宗派,如中国人称为空宗,又称为中道宗的,却不是这样描述涅槃的。它们的描述方法,我称之为负的方法。
公元5 世纪,在中国的佛教此宗大师之一是鸠摩罗什。他是印度人,出生的国家则在今新疆。他于401 年到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在此定居,直到413年逝世。在这十三年中,他将许多佛经译为汉文,教了许多弟子,其中有些人很出名,很有影响。这一章只讲他的两个弟子:僧肇和道生。
僧肇(384—414),京兆(今西安附近)人。他先研究老庄,后来成为鸠摩罗什的弟子。他写了几篇论文,后人辑成一集,称为《肇论》。在书中,僧肇,说万物是有是静,说万物是无是动,都是俗谛。说万物非有非无,非动非静,是真谛。
僧肇三十岁就死了,否则他的影响会更大。道生(434 年卒),钜鹿(今河北省西北部)人,寓居彭城(在今江苏省北部),与僧肇在鸠摩罗什门下同学。他学识渊博,颖悟而雄辩,据说讲起佛学来,顽石为之点头。
道生提出的理论中,有“善不受报”义,原文已失传。其总的思想是,将道家“无为”、“无心”的观念应用于形上学。无为的意思并不是真正无所作为,而是无心而为。只要遵循无为、无心的原则,对于物也就无所贪恋迷执,即使从事各种活动,也是如此。既然“业”而受报,是由于贪恋和迷执,现在没有贪恋和迷执,当然“业”不受报了。道生还有一个理论,主张“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涅槃”(《法华经疏》),即每个有感觉的生物都有佛性,或宇宙的心。他的关于这个问题的论文也失传了,他这方面的观点还散见于几部佛经的注疏里。
道生的人皆可以成佛的理论,使我们想起孟子所说的“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孟子也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但是孟子所说的“心”、“性”,都是心理的,不是形上学的。沿着道生的理论所提示的路线,给予心、性以形上学的解释,就达到了新儒家。
“宇宙的心”的观念,是印度对中国哲学的贡献。佛教传入以前,中国哲学中只有“心”,没有“宇宙的心”。道家的“道”,虽如老子所说,是“玄之又玄”,可是还不是“宇宙的心”。因此,在后期的中国哲学中,不仅有“心”,而且还表示“宇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