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一周年,才猛然发觉她已经离世一年。想起来姑奶,就想起以前那座老房,那座她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
老屋门口有条长长窄窄的石子路,旁边就有条小水渠,儿时总爱和老表们坐在树下玩闹,看姑奶的蓝布衫在石阶尽头忽隐忽现。那时候她背上的竹篓盛着整个春天,新采的蕨菜滴着露水,苦艾草的气息在晨雾里蜿蜒。那时的石阶也还年轻,被姑奶的千层底打磨得泛着玉光,我不在这里出生,却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
很多年后,推开老屋的屋门,木枢的呜咽惊起梁间燕,尘埃在斜照中翻滚,恍见灶膛火光映亮半壁黄泥墙。姑奶剁猪菜的砧板犹在,裂纹里渗着经年的汁液。记得她总把芋头皮刮得极薄,刀刃起落间,细碎的银屑落满青石台。我蹲在门槛啃烤红薯时,她发髻间的木梳子会漏下几点斑驳的光。
计划生育的飓风把我卷进这方小天地时,谁也没料到缺盐的日子会在我身体里埋下暗雷。在做完一个甲状腺的小手术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句话成了她愧疚的咒语,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只要见到我总要念上几遍。
有时觉得文字浅薄,无法承载十几年的回忆,可没有照片没有视频,只有回忆,又常会怀疑自己已将很多回忆忘却。我恨这些不识趣的草木,更恨岁月的无情,花有重开日却容不得这一切的重来。
姑奶去世的时候我真的没感到太多的悲痛,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她只是出了趟远门;然而往后的日子,看着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一点点地消失,才明白原来最锋利的思念都是钝刀子。当表叔们把牌位桌请回家时,当新栽的树开出第一簇白花时,那些被岁月冲淡的细节反而愈发清晰。如今才懂,她每次抚摸我脖子时颤抖的不是手,是悬了半辈子的心,山岚漫过,那句"没事就好"和炊烟一道散在风里,却也成了缚住我一生的温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