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种稻子,两季稻。第一季收割回来,脱完粒,谷子还是湿的,需要晒干。得选一个晴好的天,把谷子集中到门前,摊开,让水分完全蒸发掉。
直接放在地上晒,土太大,而且鸡会被吸引来,连吃带拉,把一大片都祸害了。往往用两条高脚板凳,架上一个大的“篬”(音“腔”)——这是老家的土话,具体哪个字不可考。我试着把竹字部首、音为“腔”的字找一遍,无果。“篬”是指竹子,姑且用其代替吧,至少对了一半。“篬”是老家的一种竹器,圆形,平底,有浅浅的边沿,直径一人左右。把谷子平摊在“篬”里(上面?),最好用树枝画出道道,类似于日本枯山水的样子。一直不知道,像这样画出道来,是为了什么,晒得更干?一个“篬”不够,就再加一两个——一般人家一次就晒这些谷子,家里也只会备着这么些“篬”。谷子平躺在阳光下,金灿灿的直晃眼。
把满“篬”的谷子就这样放着,离了人可不行,鸡照样会来。一条板凳的高度,鸡们不费力气就上去了。这正是农忙时节,大人们整日里外出干活。父母看我年纪小,带到田里干不了多少事,就分配了“看谷子”的活儿。我也乐得在家里躲凉。搬一把板凳,坐在边上,拿本书打发时间。想不起来拿什么书了,小人书?故事书?重要的是“看”,看什么倒不重要。一本《药用植物大全》也能对付一天。到了中午,阳光火辣,我干脆躲到“篬”下的影子里——那时候,我长得瘦小,坐着还没有板凳高。
阿里巴巴看见宝藏都会挪不动脚,琢磨怎么“芝麻开门”。这么多的谷子,自然吸引众多“觊觎”者。有麻雀,有乌鸦,胆子最大的还要算鸡。趁人不注意,一两只母鸡轻轻扑扇翅膀,跳将上来——一般没有公鸡,大抵骄傲的公鸡是看不上这种偷鸡(真正的“偷之鸡”也!)摸狗的勾当的。马老说过,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冒着上绞刑架的危险。鸡们没有这种算计,不过舍命相搏、以小博大的劲头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我或是埋头书中,或是昏昏欲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好家伙!三四位已经上来,大快朵颐,脑袋如捣蒜一般。吃归吃,眼睛却望向我,随时准备逃离。我仍躲在“篬”下,不敢抬头,怕惊着它们,只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循着鸡啄谷子的声音靠近。 不过,常常是弄出了声,或是脑袋磕在“篬”底。这几位立马展开翅膀——老娘去也!我追赶不及,大叫:“喔——嘘”“喔——嘘”。这是老家“轰”鸡的话,是否纯是拟声,还是另有别的意思,不得而知,总之很是管用,“鸡”们听到之后,很配合地跑远了。
傍晚,大人们回到家,也不会关心谷子到底少了多少。“看谷子”与其说是一个任务,不如说是怕我乱跑,给我找的一桩消遣罢了。
那时候,我大约五六岁,祖父祖母还在,父母还不到我现在的年纪。三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真像是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