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日子是过不完的,未来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我就待在自己的未来,我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真正的变化,我的梦想还像小时候一样遥远,唯一的不同是,我已经不打算实现它了。
——王朔
1.
丘明和老婆在吵架。
老婆说:“结婚五年了,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你之前口口声声地说以后嫁给你了,会幸福的,你会努力,会奋斗,可是现在呢?你的上进心去哪里了?下班回来就和一群朋友去网吧打游戏,你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学费钱还是个问题!你个大男人,能不能想点事?游戏能当饭吃吗?!”
面对老婆的指责,丘明没说什么,只是兀自点燃一根烟,沉默着。
眼前是他当年苦苦追求的女神,现在,她和普通妇女无异,满面油光,双眼通红,头发凌乱,手里抱着小孩,身材有些变形,腰间有不少赘肉。他看了一眼,脑海里曾经那个甜美苗条,身材匀称的身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妇女,是他的妻子,岁月是一把杀猪刀,他和妻子都躲不过。
他掐熄了烟,拿上外套,在门口喊道:“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说完也没管妻子,就关上门走了,关门的那一刻,他看到墙上挂着的,是和妻子的婚纱照,未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甜蜜,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信心。他心里掠过一丝酸楚,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2.
只有在网吧,在和朋友们打打杀杀的配合之下,他才能感受到作为一个强者的快乐。生活中的不被满足和不被待见,在这个虚拟世界里,通通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就,是一种为人上人的骄傲和满足,只有在那个世界里,他才能体会到,有地位是什么滋味。
他喜欢游戏里的各种勋章和地位身份,那是别的玩家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只要他一出现,别的玩家总是带着惊呼和诧异,纷纷想要和他拉拢关系,发着请求做好友的讯息,而这一切,在现实生活中,是完全不存在的,他是会被忽略,被漠视,被人正眼都瞧不上。
有人痛恨网络游戏的发明,因为它毁了他们的生活,有人也感激网游的出现,是它让他们感受到现实生活之中感受不到的快乐。然而,这两者对于丘明来说,是并存的。游戏毁了他的生活,却带给了他另外一个世界。
“兄弟,快来,我在这边抢了一个大宝藏,快来分宝物啊!”丘明喊着,额头有青筋暴起,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的快乐,甚至是他妻子都少有见过的。
3.
“喂,小明呐,是这样的,咱们家的房子被政府征收了要拆迁,补贴了不少钱,拆迁日期很紧,你快点回来整理下你的东西吧!”这天晚上,丘明接到了父亲打过来的电话,让他兴奋的辗转难眠。
他反复地想:这笔拆迁费能有多少钱呢?够不够自己开个网吧?网吧挺挣钱的,一来符合自己的兴趣,二来就有能力养活妻子和孩子了。
第二天,丘明和公司请了一天假,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看到了自己的老父母互相搀扶着在家门口等着,丘明说:“爸妈,拆迁费有多少?”
“你打算用来干嘛?”父亲问,“这笔拆迁费不能乱用啊,你的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如今的学费可贵着哩!你要是用来打游戏,我是坚决不会给你的,娇莲和说过几次了,你天天打游戏不务正业,三十岁的人了,一点存款都没有,说出去,你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
丘明没说话,他觉得父亲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来,不懂网吧和网游的利润空间有多大。然后兀自去了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东西。
老父亲在后面喊:“嗬,你这孩子,都没和你母亲说几句话就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年龄越大,越没时间陪父母了。”
4.
丘明一边整理东西,手里拿着个日记本,一边耐下性子说:“哎呀,爸妈,你们好好坐在房间里看看电视,我就请了一天假,晚上就得回去,我得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
心里想着,等我挣了钱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们的,就别瞎操心了。翻开了日记本映入眼帘的一句话却是:
等我长大了挣了钱,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带他们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
丘明的心刺痛了一下。那个日记本,是他十二岁时留下的。现在他已经三十岁了,却仍没有实现这个简单的梦。
他把继续翻看着日记:
爸妈从来没有要求着我什么,但是我想他们肯定是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有用的人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会努力的。当一个好学生,当一个努力上进的员工,以后结婚了,要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同时,我也要当父母的好儿子。
我要努力,挣很多钱,这样家里人就不会因为钱而发愁,就有足够的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很羡慕我们班里的小白,他家很有钱,而且他父母看上去也很年轻,听说他父母会花很多钱去保养自己的身体。我以后也要这样,让自己的父母和老婆都很年轻,真不希望他们老的那么快啊……
……
我十三岁啦,老师问我的梦想是什么,我具体说不出来,听小白说他爸妈是在政府工作,所以我说想成为一个在政府工作的人,老师夸我,说我这么小就想着为国家为社会做事,其实我不知道政府是干嘛的。但是小白家的生活我很羡慕,如果我能去政府工作,应该就能和他家一样了吧……
5.
不知不觉中,丘明眼睛湿润了。幼稚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撞击着他的心。
在小时候,梦想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是一个只有长大了才能实现的词,可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丘明觉得心里很难受,现在的自己,不就站在小时候憧憬的未来吗?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看到现在自己这一副窝囊样,会有多失望啊!
丘明眼角流下一滴眼泪。然后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继续整理着东西。
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眼看时间到了中午,他出去看了看自己的父母,他们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电视机画面一闪一闪的,灰暗的光线照在父母脸上,皱纹一层一层的,丘明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仔细地打量过父母,原先他们黝黑的头发,早已被岁月染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灰白,额头眼角全都是伸展不开的老化的肌肤,手上干枯,还长着点点的老年斑……
6.
丘明拿出毯子给父母盖上,父亲惊醒,惺忪着眼睛看了丘明一眼,说:“现在几点啦?哦,该做饭了。”
父亲起身要去做饭,被丘明拦下了。然后小声说:“您和妈就好好休息休息,我去买菜,做了好饭菜就叫你们啊。”
父亲看着丘明,眼里带着陌生和惊讶,也没说什么,慢慢坐了下来。
丘明看着父亲的反应,心里不禁又钝痛了一些,这些年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连给父亲做顿饭,在父亲看来都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做好了饭菜,丘明去叫父母,却发现他们在谈着什么,一边还在抹眼泪。
见到丘明走过去,老父母赶紧抹干了眼泪,父亲搀扶着母亲走了出来:“吃饭了吧,好孩子,累着了。”
父母是这样客套和生疏,丘明心里很难过,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实现过儿时的梦想,哪怕一分一毫,父母还是一如既往地老去,而他未曾为他们做过什么。
年华易逝,容颜易老,一不小心,你就走到了曾经的未来,然而一切也未曾如你想象中慢慢变好,其实一切都一样,梦想也是一样的,依然离你那么遥远,可怕的是,你从未想过要真正去实现它。
7.
丘明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妻子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孩子躺在妻子的腿上睁着眼睛打量着天花板,那一刻,他觉得这一切都有一些陌生。
他抱过孩子,孩子有些吵闹,似乎不太愿意与他太过亲热,他才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确实给妻子和孩子的关心太少了。孩子的吵闹声把妻子惊醒,他坐在沙发上放下小孩,小孩迅速回到母亲怀里,丘明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然后抱着自己的妻子不再说话。
怀里的这个女人啊,脸上的沧桑,腰间的赘肉都是为我而有的。丘明想着,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受苦了。
妻子一反平常的暴戾语气,温和地问:“怎么了?”
“老婆,对不起。”丘明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太不是人了!没能为你和孩子撑起一片天,反而逃避现实,躲到网络的世界里自我麻痹自我满足。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妻子愣住了,拍打着丘明的背,像是安慰孩子一样。
8.
丘明继续说:“老婆,对不起,和我结婚这些年,真的让你受苦了。认识我以前,你父母从来不舍得让你受苦,总是吃好的穿好的,可是和我结婚以后,我没能让你过上满意的生活,反而让你为了我省衣节食。”
妻子吻着丘明的眼泪,眼眶也湿润了,声音哽咽地说:“没关系的老公,我爱你。”
“老婆,我知道,你是女人,也想穿漂亮的衣服,也想永远年轻漂亮,也想去美容院做保养,可是我却没能力满足你,老婆,对不起!”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这种感受,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第二天,丘明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穿着,像第一天上班那样认真严谨,头发梳得很顺,双眼坚定而有神,最后满意了,才决定出门,出门前抱了抱妻子,在她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
妻子有些惊讶,随后笑了笑,“你这样我都不认识你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丘明笑了笑,说:“老婆,晚上等我回来,给你们做晚饭。”
丘明兴高采烈的去上班,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妻子说的没错,他是变了。他又重新充满了希望和梦想,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和动力。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儿时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