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菊(十八)梅香走了

一天夜里,九爷回来,疲惫不堪,闷声不响,坐在炕沿上抽烟。丑菊知道出大事了,默默无语。

良久,九爷沉痛地说:“八哥走了,路上遭遇了皇协军,连人带车赶进了黄河。我顺着河边找了三天,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只找到几只草鞋,乡亲们凑的粮食也都打水漂了,马被打死了,染红了半个黄河。”丑货听的心惊胆战,哭出声來。

原来,十爷走后,八爷利用自己在十里八村的影响力,把进步力量组织起来,支援抗日战争,为部队筹集各种物资,药品。 那些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们,大道理未必懂,但就信八爷。八爷代表着善良、诚信、聪慧、有担当。八爷都把梅香带回家了,说的做的一定没错,是条汉子,大家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啥都没有的,出工出力,大家齐心协力,盼着自己的部队早点把日寇赶出中国,盼着自己的政府挺直了腰杆,人民就能挺直了腰杆,好好过日子。

九爷恨恨的发誓:“这些王八犊子,我一定亲手宰了他们。”小宝惊恐的一骨娄爬起来,“八大大死了。”放声大哭,丑货一把摁住他,塞进被窝里,说:“嘘,小心奶奶听到,八大大会回来的。”被窝里盛满了小宝伤心的抽噎声,“我不信,你们撒谎。”

沉默了一刻钟,九爷接着说:“春天,物资匮乏,日军的战线拉的太长,日子也难熬。怕是还要来扫荡,咱们早做打算。关键时候八嫂靠不住的,天亮后我送你们回童星,那里远,敌人一半会找不到,快点收拾吧!多带点吃的,地窖里我又存了点粮食,能撑一段时间。”九爷看着小宝,用粗糙的大手抹干他的眼泪,严肃的说:“儿子,你记住了,老韩家的男人都是铁打的汉子,可以流血不能流泪。”小宝郑重的点点头:“我不想哭,眼泪它不听话,自己流下来,我长大了一定替八大大报仇,把他们都撵进黄河里去。”

天亮时分,丑菊把孩子们叫起来,用被子包好了,嘱咐不要乱说话。又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拒绝出门,说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梅香坚决要等八爷回来,八爷虽然脾气暴了点,却是唯一一个把她当人看的人,对她恩重如山。

当年,八爷找到梅香,要她回头是岸,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债务他来处理。梅香心里非常感动,嘴上却倔强的拒绝了。原来八爷来晚了,她已经与王屠夫签了卖身契,必须干满五年,可是五年后有没有梅香谁也不知道。

八爷赌气走了,梅香正哭的伤心,觉得还不如死了好。八爷又回来了,拿着她的卖身契,轻声说:“回家吧!没事了。”

原来,八爷去给她赎身去了。八爷找到“死王八”,说明来意后,“死王八”想耍赖,不屑一顾的说:“怎么,八爷想趟这趟浑水?我素来敬你是条汉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断了兄弟的财路。”八爷双手一抱拳:“兄弟,我与她父亲是至交,如今他父亲撒手而去,我怎么忍心看她受苦呢!还望王兄成全。”王屠夫意味深长的说:“除非你愿意做活王八,否则免谈。其实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再做一次又如何?”八爷英俊的俏脸涨的通红:“匹夫,你欺人太甚。”一步窜向前,把一把尖刀抵在王屠夫脖子上,就要拼命。吓得王屠夫尿了裤子,乖乖的把梅香的卖身契拿出来,让八爷带走了。

时间紧迫,九爷懒得和老太太讲理,把母亲用棉被一裹,抱到手推车右边,用绳子拦了两下,左边是小宝和兰草,中间堆着几个包袱,推起来就走,梅香也被丑菊强行拖着出了门。老太太嘴里愤愤不平,小宝望着奶奶委屈的样子,紧紧抓住她的手,安慰着,只有兰草很兴奋。

走到坝东,九爷对丑菊说:“你们俩轮流推着走,我回去动员大家一起走。”丑菊默默地接过袢带挂在肩上,推起车子就走,她知道九爷要去干大事,八爷不能白死。自从货郎走后,丑菊从心底敬佩九爷,这个男人身上有很多缺点,有时候犯浑,大事面前有担当,不糊涂。梅香不情不愿的跟着,老太太也预知出大事了,开始一言不发。

很快有乡亲们跟上来,老张把老太太请上驴车,现在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驴车了,这还是几家凑钱买的。

胡嫂是个大喇叭,挨着老太太做好,抓起她的手,同情的说:“老太太,您节哀顺变吧!人死不能复生呢。”说着掉下眼泪来。

老太太一愣,眼睛开始发直,梅香一把抓住胡嫂:“你说啥?”胡嫂揉着被抓的发青的胳膊,明白说错了,躲躲闪闪,不敢再说。老太太喊了一声:“幺儿呀!要了命了!”背过气去。老张急忙进行抢救。小宝抓住奶奶的手喊到:“不是十叔,八大大死了。”梅香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忘记了哭,傻了。丑货忙拉住她:“八嫂,八哥只是暂时联系不上,肯定会回来的。”

后面的人赶上来,嚷道:“快走,九爷说越快越好。”老张赶紧招呼大家赶路,梅香被胡嫂架着,半死不活的向前走。

大家的窝棚都还在,这个地方便于存身,四周都是树林,密密麻麻的,高高壮壮的,里面杂草丛生,近处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大家乱成一团,收拾东西。丑橘忙的不可开交,梅香呆呆的坐在地上落泪。老太太更是挣扎不起来,多亏胡嫂陪着,才诸事妥当。

黎明十分,梅香擦干眼泪,悄悄的溜出门,趟过一条小河,正在犹豫往哪个方向走,听见丑菊高声叫她:“八嫂,等等。”手里拿了一个包袱,一个水壶,急忙忙赶来。“八嫂,带上吧!老太太说留不住你了,要你老韩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混不下去了,就回来,老太太还特意让我嘱咐你,报仇是男人的事,不用女人,女人得想办法活下去,活的争气就好。”梅香听完,默默转身,冲着来的地方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对丑菊说:“告诉老太太,我与八爷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没有弄脏老韩家名声,骡马行里的人都知道。老八娶我是帮我摆脱王屠夫纠缠。”起身毅然走了,丑菊惊讶不已 ,更没成想梅香这一去也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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