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已经忘记这位跟我住了二十多天的舍友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个小我三岁的年轻人,是个话痨。
相逢
酒店的电梯坏了,当我吭哧吭哧的到了七楼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是教室的门上贴了一张公告:上课教室改为1202会议室。我在心里把培训班的管理老师咒骂了一遍后接着吭哧吭哧的往十二楼爬,路上想着希望没有舍友我一个人住一间房。
我讨厌跟生人讲话,碰到生人的时候我们看对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谁也不舒服。以前有人跟我讲见我第一眼就觉得我面恶,不像个好人。一个人住多少舒服点,也没那么多讲究......但我脑袋却在演习着如果宿舍有人的话我应该如何寒暄,要用什么姿态,什么语气,要用什么样的笑容好让对方觉得我是个大方得体的人......
胡思乱想着不知觉便到了十二楼房间门口,我掏出了门卡
“滴滴滴~滴......”
门没开,我抬头看了一下房间号,心想对着了呀,于是又放上去
“滴滴滴~滴”
我疑惑地转了下把手,死的,没动。心里一紧,完蛋,这室友已经安排上了。
他开门儿的时候我只看到一个头顶,头发很是稀疏,几根一簇的铺在脑袋上,让我一瞬间觉得他该是个大叔,但又一想考公务员应该不至于这么老了。
“你好。”我先开了腔。
我很沮丧,刚才脑子里的演习全都泡了汤,既没有显示出我的大气也没有显示出我的得体,仅仅是很普通的一句你好。
他仍然低着头,嘟哝了一句:“嗯嗯,你好,你好。”
说着给我让开了身子让我进了屋。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酒店的标间,培训机构将酒店的一层包下来,会议室和部分房间用作教室,其余的充作学员宿舍,所以条件还挺好,屋里挺敞亮,我把东西放好后才发现他正看着我。
“怎么了同学?”我问道。
“你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像是从两片嘴唇里不小心滑出来的,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到。
“不用不用,没啥收拾的,你忙你的。”说完我才打量起眼前这哥们儿。
与头顶稀疏的头发极不搭配的是他有一张年轻的脸,戴了一副眼镜,耳朵很大,个子还好,不算太高,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在搓动,看得出来很紧张。
“需要帮忙了可以叫我。”
“好,谢谢!”
紧接着就是沉默,他躺在床上拿起了手机,我也躺在床上拿起了手机,空气里弥漫着尴尬两个字。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报道了吗?”
我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我靠,忘记了。”一咕噜爬起来往会议室跑去。
老师正等着我一样,见我进去就问:“王XX?”
“嗯,您怎么知道的。”
“班上就差你一个人了,再过十分钟老师就来讲课了。”
我这才发现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助教老师在调课件。
我找了空座坐下,拿出讲义准备听课。
上课几分钟后,舍友跑了进来,很不好意思的跟助教老师小声道歉:“忘记要上课了.......”
可是助教老师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说完站在原地左右张望,寻找着座位。
“这边儿~”我招呼他过来坐我旁边,“瞎找啥呢,都是跟舍友在一起坐的。”
“谢谢谢谢.......”
他是个客气腼腆的人,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然而我错了。
“我是个内向的人”
晚上十二点才下课,白天奔波了一天接着连着上了五个小时课后我已经极度疲惫,回到宿舍洗漱完了以后就准备睡觉,就在这个时候舍友说话了
“你是哪里人?”
“晋城。”我闭着眼睛说到,酒店柔软的枕头能让我再过一分钟就睡着。
“我是大同的。”
“哦。”
“我今年刚毕业你呢?”
“两年了。”
“两年了还没工作吗?”
听到这我仿佛感觉到一把冰冷的刀刺在了我的心脏大动脉上,整个身子一个寒颤,兀的睁开了眼睛,扭头看着他。
他似乎并不知道这句话对我产生了多大震撼力,此时的我恨不得立马下床去教室学他个通宵,但是我极其平静的说:“啊,是的。”
“你考研了吗?”
“考来着。”
“毕业两年了也没考上吗?”
他仍然用单纯好奇的声音问我,而此时的我已经仿佛置身于珠穆朗玛峰之巅,身子冷的像一个冰块儿了,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天堂,只等着纵身一跃便能结束自己失败的人生。
我又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得多厉害才能精准的连续击中我的要害,此时我已经睡意全无,浑身充满了要去学习的心思。
“我挺佩服考过研的人的,我是不行,我学校不好,自己又懒,就连这次也是被家里逼着来上课。”
“哦?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太原理工。哎你怎么把身子别过去了我说错啥了?”
.......
那一刻我体会到极致的无语。
“对不起,我是个内向的人,不太会说话。”
“不,兄弟你挺会说话的,一般人没你这本事。”
“说真的,我情商比较低,性格又内向,经常说错话得罪人,我要是说错了啥你就直接说,我不在意。”
“没说错啥啊。”
“我一直想改改我这个毛病,感觉很不好。老哥我觉得你挺好相处的。”
“我这么面恶,你咋觉得我挺好相处。”
“面恶是有点,可是觉得你应该是那种挺随和的人,我就觉得我能跟你聊得来。”
“所以呢?”
“所以咱们来聊聊天,我得多学着跟别人交流才好,你什么专业?”
“啊,我学的汉语言文学。”
“那更好了,你教教我说话吧。”
“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你不困吗?”
问出这句的意思是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并且我是闭着眼睛问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困了不想聊天了,但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拿枕头垫在背后说
“不困!”
......
聪明的理科生
第二天上课我感觉老师都是重影的,晚上聊到了三点,虽然我只是“嗯嗯”的敷衍着,但是这位仁兄好像已经八百年没跟人说过话一样嘚不嘚嘚不嘚的说了一晚上,我当时一听到他说:“我初中那会儿......”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大呼不妙,等他说完初中已经一个小时,临睡前还跟我说:“明天跟你说更有意思的,我发现你比我还内向啊,你怎么不说话呢?”
今天讲的是资料分析和数量关系,这让七年没有接触过数学的我很是崩溃,纵然老师讲了很多办法但是我仍然不放心用着极笨的方法计算着各种基期现期。老师走下来看着我一道题就列了两页儿的草稿纸说:“你要这么算,考试就完了。”
我没有搭话,转头看向同桌,想看看这位理科生是怎么算的。他手边没有草稿纸,只有一个笔记本,只见他盯着一道题十几秒然后便选了答案,每个题十几秒便勾选答案,根本不运算,最后一对答案,只错了两道,他又盯了五秒,嘴里恍然大悟道:“哎呀,上错商了。”
我在旁边目瞪口呆,“你没草稿纸吗?”
“要那玩意儿干嘛,这种小学数学题也用草稿纸吗?”
他看了看我桌子上堆的草稿纸立马改口:“不是,我是说,我比较懒,这种题不想算,其实心算很快的,也就几秒钟,不用草稿纸。”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说:“你丫到底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他的言语理解差的跟我的资料分析和数量一个水平,很简单的成语也搞不明白意思。
我说:“你教我数量资料,我给你讲言语和逻辑判断咋样。”
“完美的计划,共同提高!”
一上午过去后我们俩发现谁也教不会谁,他质问我
“你说你一个简单的行程问题咋能不懂呢?这不是念过书的都应该会的吗?”
“我还问你呢,这不一而足和不胜枚举那么难区分吗?还有那文段理解题,好家伙那不是读一遍就知道答案的吗?小学语文没学吗?”
最后我俩妥协的结果是:我称他为聪明的理科生,他称我为聪明的文科生。
我要怎么改我这个内向的毛病
又到了晚上,凌晨一点我终于洗漱完毕想要跟昨晚一样睡觉,眼睛闭起,耳机一戴世界与我无关,我发誓今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睁眼。
“哎,你说.......”
我在耳机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但我装作没听到,我要让他知道今晚我不聊了。
没想到他下了床,来到我床头把我耳机一拔:“那个,我说.......”
我一下子火了:“你要说啥?你到底搞清楚没有咱俩刚认识不到两天?”
他愣了一下,把耳机放下,转头上床,背着身过去没有说话。我意识到刚才话重了
“对不起啊,我是不太喜欢别人突然招我,刚才你那一下吓我一跳。”
他扭过头说:“没事,习惯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别人稍微听我几句我就觉得我俩关系铁了,每次都这样。”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软:“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儿突然这么伤感干啥。”
“我其实挺多愁善感的,我觉得我不太像个理科生,倒像个文科生”
“白天你做数学的样子,真不像文科生,再说文科生也不咋多愁善感。”
他笑了一下,说:“你说我这个内向的性格要怎么改?”
“为啥要改?”
“我感觉内向了不好,不愿意跟人交流。”
“谁规定了哪种性格就是好,哪种性格就是坏了?内向怎么就不好了?”
“感觉自己没什么朋友,都不喜欢我。”
“内向的人会找喜欢内向的人来跟内向的人做朋友,喜欢内向的人也会主动找内向的人做朋友,懂我意思吗?”
“我懂个屁,你们文科生都不说人话的吗?”
“就是说,别装,装很累的,并且装不好。没话说就别说话。”
“听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啊,哎哥我发现吧我跟你就挺有话说的。”
“我靠你去死吧,老子要睡觉。”
你应该坚持
“你为啥就放弃考研了?”这个问题他问了我整整两天。中午在饭馆吃面的时候他又问道:“我真想不通你都坚持了三次了为啥最后放弃了。”
我实在烦了回到:“死心了,认命了。”
他叹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说:“我不信命,我觉得只要我努力过的东西就肯定能考上,我就想考公务员,我就一定能考上。就算考不上我也会一直考直到考上。”
我没说话,我想起三年前的自己,满心也是这样的想法,那个时候已经计划好了研究生生活的一切,我幻想着我王某人以后定是上百度百科的人物,时不时还来几句壮志凌云的口号和诗句。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我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你还年轻之类的话而是说:
“有这个信念就不会差,好好学吧。”
“你应该继续坚持,你不应该信命,人的命是自己掌握的,人是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的,你只有努力学才能找到,当然这是我感觉啊,我感觉。”他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和规划,眼睛里闪烁的都是理想的光。
我说:“好啊,那就加油吧。”
有缘再见
这个年轻人充满斗志的学了二十天,带着我也热血了起来。但这个自称内向的人除了睡觉,嘴巴就没关上的时候,我的耳边总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二十天我了解了他的家里所有的事情,他讲完自己的初高中经历后便以一句:“我跟你讲,我爸妈念书那会儿....”为开头开始讲他父母的学习创业史。
这二十天很烦,但也挺充实,培训班结课的前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子前看手机,朋友圈都是各式各样的培训机构在兜售着焦虑,窗外是一片刚起的高楼。酒店外每晚都有鬼火少年呼啸而过,不一会儿就是救护车的声音,这两种声音的搭配充满幽默的味道,俗话说“车头一翘,阎王爷笑,引擎一响,爹妈白养。”我以此为乐。
“怎么感觉不出你难受?”
话痨的声音又来了,我看着他:“难受啥?”
“明天咱俩就各奔东西了,在一起好歹生活了二十天,你就没一点舍不得?”
“我说,那个......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啥?”
“你TM到底是不是个GAY?”
“我本来计划给你介绍个对象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改主意了。”听完这话我一口矿泉水差点没噎死:“我说你丫的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
他嘿嘿一笑,说到:“开玩笑开玩笑,我只是觉得我可能碰不到你这样聊得来的人了。”
“扯淡,会有的。”
“你说,我是不是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你再说这种恶心的话你信不信我把你从十二楼扔下去?”
“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哎,你说咱俩是不是就没机会见面了?”
“没了。”我说。
“我觉得能。”
“明天出了这个门儿,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不出一个月你就会想不起我的存在,我也不一定会想起你。”
“你说话咋一点情分都不讲。”
“没必要讲啊,我讲的是事实,相忘于江湖嘛。”
“你是不是是个没心的人我靠。”
我没有理他,鬼火少年的呼啸声刚才过去了,估计再有十来分钟便会有救护车的声音响起,这个城市像是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救护车每晚都会着急的“呜哇呜哇”的从楼底极速开过,对面楼盘施工的光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把窗帘拉住一点,静静等着救护车声音的响起,到时候搭配上我的想象应该能笑出来。
手机响了一下,助教老师给我发了微信,估计让我去取收据,我没细看把手机放在一旁。
救护车今晚没来。
我叫了外卖,点了一份烧鸡,两杯奶茶,聊做分别之仪。
他扯了一个鸡翅说:“过几天考试加油考,我感觉我没问题,我查了下我们那儿公务员的进面分,才120多,这不是闭着眼就考得上吗?”
我没说话继续喝着奶茶,他在这几天变得确实能识出点眼色来,接着打哈哈:“我瞎说呢,我这言语正确率60%绝对完了,但是我还是会一直考,直到考住。”
他又扯了一个鸡腿,连带着一大块身上的肉,我看着他说:“你丫给我留点儿。”
他嘿嘿一笑,用手撕下一块肉放在我面前:“我刚才在网上看到一句话。”
这几天他跟着我开始看新闻上B站,以前他只玩儿游戏,看了新闻以后每日挂在嘴边的就是老美的总统选举,中国的军事力量......
我以为是哪位时政评论家的名言,坐直了听他说。
“相逢不是缘分......”
听到这我感觉从头发到脚尖汗毛倒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瞬间立起。我立马挥手打住他,
“你能不能别总把气氛搞得那么基情?”
第二天我叫了辆滴滴去车站,他送我上车的时候说:“我想起来了,你结婚的时候叫我,咱俩就能见一面。”
“那你这辈子别想了。”
“你能不能自信一点。”
“老哥,就要走了,能让我耳根清净点吗?”
“我话很多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我边把行李往后备箱放边说:“考试的时候好好考,说不定就考上了,能早点上早点上,别拖,越拖越废。”
他嗯嗯了两声,紧接着说:“拜拜,有缘再见。”
上车前我对他说:
“我还有两句话送给你”
“什么?”
“第一,以后和男生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肉麻。第二,回去好好养养头发。”
结尾
出租车开走了,我在处理昨晚助教老师发给我的消息,她说根据考试前的合同我是单人住宿,自费一半的住宿费,二十天的住宿费再按照每日八十元补交,合计是一千六。
我正在疑惑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问我:“兄弟我一直想问你,刚才从酒店下来你就一个人在那儿嘀咕啥呢?”
我猛然抬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