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8

北方,驿丞

       浅黑色的云密密的,迷迷的,似乎愈挤愈厚。斜斜的雨丝在风的撕扯下,像一大块破布头,飘忽着离披。远远,俄式建筑和哥特式的尖顶屋脊在雾影中古老而沉肃,近处的柳芜则黛黑得烟般模糊了。

       木叶萧萧着,冷清得如秋。雨帘里偶尔穿越出一只燕子,幽灵般近乎诡异,然而那矫健的身姿却叫人超越了时间的想,有种凌驾的升华。 

       淫雨持续了一个世纪吧,  却现实得这般淡然,这是真的,它说。

       松花江面更加阔绰而丰满了,好多好多的水,一片汪洋,且冲淌着浑浊的流,荡漾着、执著地啃咬着沙岸,一直蔓延到天边,痴情得清纯的心成了远古的梦,在相思里痛。  我始终崇拜大海,江在说,它不仅更大、深,清澈,而且碧蓝碧蓝,碧蓝得叫人心碎…… 

       尘嚣寂去了,譬如涟漪,一点一点,一圈一圈,把白昼与黑夜链接得朦胧、混沌;沉默里,物欲在无声之声中奏鸣。然而人们的心却总是明媚着,因为从他们不时的仰望中我知道。这是些追寻太阳的人哦。

         “哎,出租!”似是沉默中的霹雳,蓝白色“侏儒”似的小轿车,猛然从豪雨中冲过来了一只,头上冒着白烟,趔趄着,哼哼唧唧地停在面前;车顶滚动的霓虹灯却像窃贼的眼,充满着机警的活力,闪动得相当不老实。呵呵,一下子我觉得整个雨季都活了过来。  雨的身体乘机溜进嘴里了,带着街旁熟食的味道和坚挺的酒香,好像还有一点儿泥土的个性呢,里面飘着北方的云。它为什么不是南国小城的绿呢,我想,忽然间有点愣神,终究想起了不是故乡的家。  “上咧!”  同桌的你喊了声,一个遥远的回忆瞬间浮现,却是苍老了许多。来不及去数年轮,我立马被涌进了人生的流。  

       雨,越下越大,“侏儒”像掉进了洪水里,使劲地被搓洗着,甲壳虫般,滚动的四肢沉重地踩踏着时空的履痕,在烟雨中开向不可知。嘿嘿,我忽然想笑,这家伙,是不是一点都不知疲倦?没灵性的东西,总是傻呼呼地向前开,什么都不说。  

       它留下辙迹没有,众生?平凡的历史是不是历史?  我为浮屠了无痕,所以,知了,都知了,便淡了。 

       北地之山,有木而秀,生于斯者。我以为是这北方小城的诠释。完达山蓊郁的林海,大小兴安岭直控的要冲,如是而已,难道还有异议么?可是一翻辞书满不是那么回事,典曰:佳木斯,满语也,古乃驿丞之谓。  愕之,大为个人的自以为是赧然,呵呵,孔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洒家这是以辞取义,失之公允了。

       嘻,佳木斯这座华夏东北端的绿色小城,竟是“驿丞”之意!何以为“驿丞”耶?则意兴珊然矣。 

       然而总是回了,老家,大东北,这片黑黑的土地。  的确是回了,真真儿的,三十年的思乡梦尽意地抛洒尽情地宣泄,这黑色的大平原哟,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屋,以及一双双迎出来的滚烫滚烫的长满老茧的手。  

       看看,再看看,路旁的一草一木,一幢幢高楼与平屋……老宅子黏着屁股不肯放,乡亲们的手换成肩膀粘着不愿松。  哪儿还有比这更芬芳的土地,哪儿还有比这更真纯的人!噢,都是这里,这里还有我梦魂萦绕的青纱帐。  青纱帐,北方的青纱帐,我曾经的青纱帐,仍是这样辽阔么,无遮无碍,无涯无际,全是绿。这个绿哦,绿遍了绿透了,整个人的魂儿都绿了。魂儿绿了也融化了,融进蓝天绿地,融进入每一茎豆麦和包谷中,融进每一根野草叶叶里。享受追梦,忘情地躺下来,浑身松散得已是不相连贯的一颗颗分子。真的像从前一样吗?我重又躺进了这片深情的土地,我躺进了她的怀抱,我用手、用心痴痴地抚摸着,哦唷,我的爱人、母亲,我的慈父。  

       记得告归时,女儿曾撒娇似的一再叮嘱说:“爸,带上照相机,多拍些大自然,多拍些黑土地,多拍些那辽阔与遥远、那绿……”  是的,黑土地,大平原,我的故乡我绿色的梦,你一直是我童年的歌谣,是我无悔的青春的旋律。你总是这般厚重而雄豪,又如此的清纯而靓丽。你流淌的岂止是多个民族的红色液体呢,你承载的应该是华夏子孙的今昔……

       雨,终于停了。

       几多时日了,又是一个黄昏,久违的那抹斜阳,红红的脸,醉了般颓废。  感着了留恋的时候,才觉得匆匆。三杯老酒落肚,再倒一杯吧虽非是西出阳关,窗前却依是柳色新新。不再谈稼穑桑麻,数着豆棚下的黄瓜花,繁繁的瘦朵在灿灿的阳光下脉脉。

       久久,哥才钝钝地说:  “多住几天,陪陪哥!”

       弟的脸上满是落日的余晖。  晚风无语,缠绕满屋。 

        “喝!”弟说。  虽然弟不能喝酒,虽然弟也从不喝白酒。但是,今儿个已经破例了。不仅破了例,还喝了许多,这不,弟说话的舌头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他乡依是故乡人……”  吐字有些不清,弟吟不下去了,眼中有了泪。哥却听清楚了,哥和弟都读过许许多多的书。  然而哥没有流泪,默默地,哥又拿起了酒瓶子 ……

       记得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很惭愧总是不大具体了,因为它像我离开故乡的年代一样久远。故事大致说,一个人,背井离乡,到很远的地方谋生去了,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壮年到老年,孤凄一人,想家想得肝肠寸断,但却回不了,因为运气不好一直赚不到回家的路费。人在梦中不知哭醒过多少回,泪洒枕畔,亦不知哭了多少年。最后,终于做不动了,回家的路费仍然没有攒够,便倾其所有,买了一副薄薄的棺木,求托江边寺庙里相熟的老和尚说:我死后,请把我的尸身放进棺椁里,让它顺水漂流,也许,有一天它能飘到我的故乡,那时,我就可以回家了……每当想起这个故事,泪水便不由自主地在眼窝窝里打转。咳,我人大概在梦中也曾流过这柔弱的液体吧。  叶落归根狐死首丘,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守旧的人。但人,谁能不怀旧?  尤其是那些梦魂萦绕的东西,那些难解的情结。老天恕我啊,我无法做到无相。  

       旧时的月,旧时的云,悠悠的,蛰虫清鸣远近;忽然远处传来阵阵莫名的犬吠声,乱了一地树影。

       想到半生辗转,昔日的足迹呢,送出过怎样的岁月?背井离乡,道却多少无奈终究会埋骨异地。至今,故旧依稀大都已物是人非了,即便存在者亦星散矣,然则又且如何?人生如棋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旷古难易。  客意乡愁都赋予一笑之间,杯酒释怀,慨从中来,是谁此时抚案浮白,豪唱一曲大江东去,且唤得秋风劲劲,黄花太瘦,拆散那一天的星斗。  

        黑土地里的玉米已经没过了人头,抽出了蓼儿,长出了穗儿顶出了缨。风,带些清凉,蛰虫已变得浅唱低吟。慢慢梳理着路边的野草,忽然发现了一丛蓬生的勿忘我,飘逸地摇曳着,她执着的象征,叫人心碎。  

         ……我说,“哥,我得走了,这里已不是我的家。突然感着了所说的话语陌生得连自己都不信。一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布满血丝的眼看着弟, 说:“我知道,那就快走吧,哥没事的。”我握住了哥的手,哥把手抽了回去。

        重复的路,行行复行行,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我无端地无奈无语。读了多少书,占有多少知识,却可能解决不了一件小小的事。哲理是数还是数是哲理,我研读不出,却只知道,人生的路只要还不是尽头,就必须走下去。                                                                        

                                                                                                                                          于佳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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