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岛之恋(1)
瓦斯灯的毛玻璃上写着御待合歌枕字样。灯下,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上半身。神灯的光照在背上,防雨和式外套的颜色格外鲜明。此人急步走到格子门外,缩着肩,在柳树底下猛地用双手撑开一把簇新的蓝蛇目伞,站在那儿。身材苗条,姿势优美,只是脸被伞遮住了。细腰上紧紧地系着桃色绉绸腰带。脚上是白布袜,小小的高木屐上套着宽宽的黑护皮,在花岗石上走了两三步,咯哒咯哒发出细碎的声音。头刚一离开房檐,就伸直了腰,仰望天空。
这里刚好停着一辆人力车。车夫坐在脚踏板上等着拉座儿。看着主顾来了,就站起来,赶快掀开漂亮的车帘。写有巳之屋字样,挂在车把上的灯笼,发出崭新的光,连透过蜡纸看到的灯笼架子,都干干净净。
“哎呀,没下呀。”
那个女人轻轻地收拢了伞,用一只手提着,刹那间露出了高鼻梁、端庄秀丽、细长的侧脸。她身轻如燕,欲迈过车把时,下摆紧紧的,没有散开。
“请到这边来。”
车夫说着,弯下腰,麻利地接过那把蓝蛇目伞。她正要上车的时候,传来了咯嗒咯嗒敲梆子的声音,柳树背后的黑墙前面,出现了两个用毛巾包着头和脸的人。
“嘿,拣各位爱听的表演一两段尾上菊五郎和泽村源之助。”
那个女人,听到这声音,就伫立在人力车后面了。
这当儿,板墙上边,二楼明亮的纸窗上出现了人影儿,酒馆的女佣拉开纸窗,来到走廊上。她隔着院内树梢招呼了一声。
“瞧着!”
一包钱腾空掠过墙头遮拦的钉子,啪的一声掉在两个人前边。“现在表演《鼠小纹春着新形》。神田的与吉嘛,其实就是鼠小僧次郎吉,他的情妇就是倾城松山啊。”
稍顿一下,又说:
“镰仓山的大小名,以和田北条为首,还有佐佐木、原、千叶、三浦这些名家。当时的一别当工藤家呢,去了两三次。顺利的时候能捞到一千两千,少的时候也能有个一二百,从来没扑过空儿。可是另一方面呢,我又把偷来的钱送到穷得出了名的曾我那一带去。虽然做坏事,可又讲义气,说得上是个土头土脑的贼。不知道倒也罢了,一旦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不会嫌弃吗?”
“我咋会嫌弃呢?人嘛,各有所好。我从小不喜欢被人叫做小姐。与其梳那抹油高髻,宁愿梳扁岛田,与其穿带字的贵府花样的衣服,我宁愿穿粗布棉袍儿。与其被人叫做少奶奶、太太,宁愿被叫做娘们儿、婆娘。所以才丢下爹娘,被断绝了关系,成了你的老婆。不论发生啥事,我咋能嫌弃你呢!”
菊:“那么,你明知我是贼,也不嫌弃?”
源:“跟你在一起,好比俗话所说‘性格相似成夫妻。”
菊:“甘当夜盗的老婆?”
源:“好像是同趁旅客睡觉时进行偷窃的贼在一起。”
菊:“你既有此等度量,哪怕明白事发遭绳绑。”
源:“哪管被衙门押赴刑场。”
菊:“倏尔双双骑光背驹儿。”
源:“齐死双枪下,冥府两不寓。”
菊:“两相离不开,留在招子上。”
源:“曝尸野地里。”
菊:“布告街头立。”
源:“想来命无常。”
这时,从昏暗的巷子后边,想不到传来了年轻清脆的声音:
“纪之国屋!”
“呵呵呵呵呵呵。”那个女人爽朗而天真地笑了笑,又漫然以兴奋的高声喊道:“纪之国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