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对我来说是一天的毒药。
昏昏沉沉起身,看见刺眼的太阳,地面光影斑驳,晃瞎眼。睡到两点尚可,倘若一觉抵达五点,醒来正赶上夕阳西下的直播,那心里必定悲伤得很。我小时候对这种感觉印象极深。在睡过头的夏日午后,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我总是站在阳台上,看太阳缓慢而庄严地下沉,仿佛见证着世界末日,同时为自己虚度的一整个下午默哀,而这一个下午我明明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比如看更多的电视、发更多的呆。
直到现在,我对所有状如世界末日的情景都无比狂热,但却不会再为虚度了一个下午而难过,因为知道,还有更多的时间会虚度的。
前天午睡,梦到自己在一座岛上骑行,突然前方马路正中央站着一只鹿。准确的说,岛具体到有名字——台湾。日有所思,日有所梦。这半个多月,我听的歌的确几乎全是台湾后摇,梦到台湾似乎也不算离奇。
刚开始听后摇的时候就接触到台湾后摇领军——甜梅号。最近突然翻到现象师的一首歌,如同发现了宝藏,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20岁听摇滚,30岁听爵士。
后摇这种天籁般的音乐,很大程度上与地域有关。
比如日本后摇是一片绿色森林,阳光倾泻,空气清新,明亮而畅快;瑞典后摇是一面平静的湖,雾气弥漫,缄默不语,阴郁而窒息;国内后摇是一座世俗小镇,嘻笑怒骂,人来车往,嘈杂而落寞。
后摇或多或少都有致郁的效果。
台湾后摇相对轻快,很少有野兽嘶吼般的音墙和排山倒海似的跌宕。听台湾后摇的时候,我脑海里全部是夏天的海风、明亮的景物、路灯下的操场、机车后视镜里疾驰而过的树影。
一直想去台湾。
我确信梦里的那只鹿来自我的电脑桌面。可是台湾有鹿吗?除了关在动物园的观赏物,岛上是否存在可以奔跑在公路上的自由的鹿?
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里搁置了两天,从而成为我向往台湾的因素之一。
学期初,纸巾就用她的旅行见闻毁掉了我设想中的美好台湾。 尽管我们经常对对方的音乐嗤之以鼻,并且一次也没有结伴旅行过,但如果把朋友具体分类的话,她应该是我的乐友兼旅友,我们在某些审美上互相有一些苟同。
纸巾爱好旅行。其实人人爱好旅行。相比音乐、电影或者阅读,旅行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只是追求新鲜感,喜欢体验新事物,而旅行是综合新鲜感最丰富的途径。个人而言,跑一趟旅行,跟发现一首好歌,享受一部好电影,纠缠一本名书佳作相差无几,都是情感和认知的一个完完整整的进化过程。
更多的时候,发现自己穷得跟狗一样。我觉得有钱真好,做什么从来只需要考虑时间。不像我,穷得只剩时间了,如果时间能换钱的话,我宁愿少发一些呆,或者,少一些午睡。
1998年——2014年,甜梅号经历16年的相处,队内出现分歧,在贝斯手更新后改名“微光群岛”。再一年,甜梅号,或者说,微光群岛,宣布散团。17年的后摇巨轮霎时沉没。
甜梅号沉没后的第二年,我在其第4张专辑《脑海群岛》里发现了一首歌,名为《黄昏鹿场》。我心里一惊:除了诗人还有谁想得出这么美妙的名字?
百度一下,失望的是,鹿场是台湾的一片山,而非字面理解的鹿场。安慰的是,如果这样命名,至少证明曾经这片区域是养鹿的。
抛开有没有鹿的话题,甜梅号从始至终用音乐酝酿“甜”,制造凌驾现实的美好世界,让人忘却烦恼,脱离残酷,奔向公路。我耳朵里的甜梅号是这样,吉他手昆虫白在《脑海群岛》的介绍里也写到“在那些拉扯与释放间,不安与从容间,我们似乎也替自己的心与灵,找到一处温暖的栖息所。”
我想起乌托邦,或者说,sweet home,都是后摇里经常提到和表达的理想。
甜梅号的第五张专辑叫《送给终有一天消失的》,2010年发行,没有乐迷预料到5年以后什么会消失。
无论是音乐,还是朋友,无论是乐队,还是乌托邦,消失的那天总是不由分说,猝不及防。两周前我坐在剧院看《不二情书》,一边嫌弃剧情烂俗矫情,一边心里却怀念那个通讯方式简单、信息交流缓慢、一字一句都仔细斟酌揣摩的时代。我知道它终有一天会消失,却没料到这么迅速。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午觉,还没有清醒,时代就已然不由分说地转身。
记得高中时的一道高考作文题,大致是如果能选择,你要生活在哪个时代?
一直到今天,我都想生在80年代,活在90年代。
回到那个读书写诗的浪漫年代,人人穿着回力鞋,崇拜海子顾城,学王小波写情书,偷偷塞进穿着喇叭裤的姑娘的抽屉里。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买到张国荣甚至柯本的盗版卡带,碰到还在念书的韩寒一脸敌视世界的不羁,遇见生活在失败中的李志叼着廉价烟唱着崔健。
世纪末,海子和顾城已经离开好些年,一个叫冯唐的小色胚学王小波已经有模有样。97年,在隔海相望的另一边,一支叫五月天的流行摇滚乐队正式成军。再一年,一支叫甜梅号的后摇乐队成军。人们说,哇,甜梅号,是一艘船吗?
是的,这艘船在后摇的海里航行17年,最后在现实触礁,低调沉没。昆虫白无奈地说“我们仍然在「理念与步调不一致」的情况下,无法继续共同合作”。
于是世上再无甜梅号。
甜梅号解散后的第三个月,我从mono乐队第一次接触到后摇,如同发现了宝藏,一发不可收拾。
比摇滚更冷静,比古典更丰富,后摇营造的、建构的、描述的,是火山喷薄、海浪席卷、云开雾霁,是我午睡后的黄昏,梦里的鹿场,消失的时代。
遗憾接触太晚,庆幸爱上及时。
2016年5月17号,纪念一周前的一个清醒梦。在盛夏到来之前,送给终有一天消失的一切,怀念一支后摇乐队,感谢他们带来的永恒的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