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家庭并不富裕，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人家庭，在七十年代，贫富差距并不大，大家生活条件都差不多，我们一家人过得简单，但很开心。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一直这样过下去，我慢慢长大，结婚生子，爸爸妈妈渐渐老去，我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但常回家看看，与丈夫一起奉养老人，直到他们离去。可是，一次善举却改变了我们原本普通的生活，从此我们一家，人生走向了悲剧。

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夜，爸爸下夜班，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爸爸寻着声音过去，看到路边丢着一个包裹，哭声就是从包裹里传出，是一个弃婴，好心的爸爸，不忍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把这个弃婴抱了回来，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妹妹，我很开心有了一个妹妹，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我都会围在她身边，我会在妹妹的摇篮边支个板凳写作业，做完作业也不出去玩了，守着妹妹，帮她擦去嘴边的口水。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惭惭发现，妹妹与其它的婴儿有所不同，抱起来脖子后仰，动作很是怪异，而且一直口水不断，都3个多月了还不能抬头，爸爸妈妈神色间有一丝丝的担心，我问爸爸妈妈怎么啦，可是他们却不告诉我，只说等轮休了带妹妹去医院，我觉得很吃惊，妹妹没有发烧，怎么要去医院？看着紧皱眉头的爸爸妈妈，我懂事的没有再追问。

大约过了一周吧，我放学回家，看见爸爸妈妈没有准备晚饭，而是围坐在妹妹的摇篮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妹妹。我也连忙凑过去，爸爸说：“莉莉，你放学了。”我点点头，顺手摇了摇摇篮，妹妹流着口水，双手在乱动。“我和妈妈在商量，打算把妹妹送到福利院去。”我一听摇着摇篮的手停了下来，“为什么呀？”我对着爸爸吼了一嗓子。

妈妈的眼圈有点红，低声说：“没办法，今天你爸爸轮休，带着妹妹去了医院，已经证实你妹妹是个脑瘫儿，难怪一生下来就被遗弃了。”小小的我，其实当时并不理解什么是脑瘫，只是单纯地认为，有病怕什么，去医院治好不就行了吗？可我不知道，生病是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的病无法治愈，它会把一家人都拖向深渊。

我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妹妹已经被遗弃过一次了，我们再遗弃，那妹妹多可怜呀！把妹妹留下来，我们给她看病，我们照顾她吧！”爸爸妈妈对望了一下，爸爸缓缓地摇了摇头，摸了摸我的头：“妹妹这个病，很麻烦，她一生都无法正常生活，我们不能因为她而扰乱你的生活呀！”爸爸的话，我并没有听懂，我只是反对把妹妹送走，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遗弃妹妹很残忍，我不能这样。

也许是我态度坚决，其实爸爸妈妈也并不忍心把妹妹送走，就这样一天拖一天，一天拖一天，妹妹就这样留在家里，半年后，给妹妹起了个名字叫小华，就这样我们家正式多了一个成员顾小华。

02

顾小华一岁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大叫，吃饭还要人喂，爸爸给她做了一个儿童车子，平时可以推着在屋子里转转，也能推出屋子在外面晒晒太阳，底下放个盆子，小华可以直接便便。

小华只要一饿，就会大声叫唤，妈妈就会赶快把饭端过来，喂她，只有吃饱了，小华才会安静下来。小华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外面晒太阳，看着院子里的小朋友们游戏，这时小华就会开心的手舞足蹈，大声叫唤，往往会把小朋友们吸引过来，于是他们就不再玩游戏，而是围着小华转，嘴里喊着：“顾小华，小傻子，不会走，流口水，顾小华，小傻子，不会走，流口水……”每到这时候，爸爸妈妈就会走出来，把这群小坏蛋赶走，而小华只会流着口水，大声地叫唤，非常地开心。

我早就对这个妹妹失望了，妹妹应该是乖巧懂事的，我一直认为长大后的小华就是一个漂亮的，聪明的小姑娘，是我的骄傲，而看着流着口水，没有感情没有思想，无法沟通，只会大喊大叫的妹妹，我再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她了。

爸爸妈妈的好朋友刘叔叔甚至生气地说：“如果小华是个健康的孩子，收养了也就算了，可她是个脑瘫儿，收留下来就是一辈子的累赘，你们献爱心无所谓，累死累活你们愿意，但是别连累莉莉，你们家这情况有哪个男人敢娶莉莉？”

爸爸妈妈带着小华去了福利院，可是福利院不收，还领着爸爸妈妈参观了福利院，告诉爸爸妈妈现在福利院条件很差，没有办法再收留小华，并且小华也并不符合入院条件。爸爸急了，说：“小华是个被遗弃的孩子，怎么不符合入院条件？”“但小华已经被你们带回去抚养了，所以不符合入院条件。”院方说什么也不同意收留小华。爸爸妈妈只好把小华又带了回来。

生活就是这样，当还能放手的时候，不忍放手，等生命无力承担其重时，想放手，却悲哀的发现，有些重担无法卸下，负重前行已成习惯。本来是一片好心救了个婴儿，谁知现在却再也无法送出去了，福利院不收，遗弃又于心不忍，小华成了我们家里沉重的负担。

03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特别是上了高中后，开始住校，有时候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每回家一次，我心里就万分的复杂，照顾一个脑瘫患者，让爸爸妈妈很是辛苦，妹妹成了一个大姑娘，长期不能运动，妹妹显得特别的胖，爸爸和妈妈必有两人一起才能帮妹妹洗澡，换衣……我看着明显衰老的爸爸妈妈，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小时候不答应把妹妹送走，送走了爸爸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我们家该有多么快乐！有时候看着大喊大叫的妹妹，心里也不禁暗暗诅咒，她怎么还不去死，她死了，我们一家也就解脱了。

暑假的一天中午，那天特别的热，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妹妹又饿了，大声在叫着，妈妈急忙端着一碗饭快步走到妹妹面前，妹妹双手乱挥大声叫着，一下子把饭打翻了，还把妈妈推倒了，妈妈的手被破碗扎了深深的口子。听到动静的我进来时，就看见妈妈的手鲜血直流，妹妹在一边流着口水大叫，看到这一幕，我一下子爆发了。

我把妹妹推出去，我奔跑着，一口气跑到河边，妹妹显得很开心，挥着手，流着口水大叫着，我把妹妹丢在一棵大

树下，转身就跑，直到很远，我仿佛还听到耳边妹妹的大叫声，回到家，我才发现我早已泪流满面。爸爸妈妈问我把妹妹推哪里了，我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爸爸要出去找，我堵在门口，大声喊：“不准去！”就这样吧，就这样做个了结吧，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到当初，平静的生活。

下午有人敲门，爸爸打开门，是两名警察，他们又把妹妹送了回来，警察说：“既然抚养了这个孩子，那就要负责到底，现在不想管了就推出去扔了，这算什么？怎么能这么狠心？”另一个警察十分严肃地说：“这次就算了，我们理解家里有个脑瘫儿的不易，但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这是犯罪，幸亏这次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否则是故意谋杀，是要判刑的。”

……

爸爸救了一个弃婴，却变成了我们再也无法丢出去的包袱，逼得全家人不得不负重前行。

04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工作，不久谈了一个男朋友，我很喜欢他，可是我不敢告诉他家里的情况，不敢告诉他我还有一个脑瘫妹妹。我享受着恋爱地快乐，同时也时刻备受煎熬，我固执地想抓住幸福，可是却忘记了偷来的幸福无法长久。

男朋友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果然要与我分手，他对我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相对轻松的生活，不想背负这么沉重的担子。我泪流满面，不是好人一生平安吗？好人有好报吗？收养一个弃婴，做了一回好人，难道就要受到这样的报应？

失恋后，我住在了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很少回家，两年后，爸爸突发脑溢血去逝，我又搬回了家里，下班了和妈妈一起照顾妹妹，我一直没有再谈恋爱，因为我知道谈了也没用，没有哪个人愿意画地为牢。

又过了一年多，妈妈突然晕倒，我下班后回到家才发现，赶紧送到医院已经晚了，妈妈心梗去世了。安葬完妈妈，我一个回到家里，家里只有小华因为饥饿在大声叫唤，看着流着口水，扬着脖子一个劲叫着的妹妹，我忍不住号啕大哭，为爸爸，为妈妈，为我无奈的人生，我号啕大哭。

我该怎么办呢？面对脑瘫的妹妹，我该怎么办呢？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爸爸，有没有后悔在那个雪夜，把丢在路边的妹妹拾了回来？这个只会流着口水，大叫的妹妹，可知我们一家人为了她，付出了多少？

在爸爸妈妈去逝后，我接手了照顾妹妹的工作，上班下班，照顾妹妹，我两点一线，疲倦而麻木，一年后突然变天，我回到家，发现窗子没关，就这么一件小事，妹妹受凉严重感冒，在病了一周后，病情恶化也去逝了。

当得知妹妹离去，我一瞬间特别的轻松，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想笑又想哭，终于解脱了，我又如此的难受。

两年后，我结婚了，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幸福平静地生活着。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想起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一直都弄不明白，我们一家人与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缘份？爸爸妈妈后半生为了照顾妹妹所有的付出，到底值得不值得？为什么做了好事，就要背负一生，没办法中途喊停？

我们应该尊重生命，可是面对像妹妹这样的脑瘫患者，真的应该牺牲正常的生活去照顾吗？有意义吗？殊不知，有一些善，对于他人其实是一种恶。生命之重，重在哪里？人性之善，善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