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婆婆住在市郊的村里。家里有一块耕地,一直都是公公在侍弄。现在公公年纪大了,没有力气侍弄土地了,这块地眼看就要被荒废。
这可是宝贵的耕地啊!它曾经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将来还会养活我们的后代。荒废了,我好心疼。这些年我一直吃地里产出的粮食,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它成了我生活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荒废了,我舍不得。
既然不能荒废,那么我来种。我要竭尽全力把它种起来,让它像从前一样四季如歌。
种地于我而言并不陌生。年少时经常跟随父母种地,粗略懂得一些种地常识,也品尝过种地的喜忧苦乐。那些经历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却记忆犹新,恍若发生在昨天。我知道种地很辛苦,可是干什么不辛苦呢?人间正道是沧桑,生活处处有辛苦。
种地虽然辛苦,但是我深信:有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种地收获的不仅仅是粮食和蔬菜,还有丰富的乐趣,还有深刻的生活体验。既有物质收获,也有精神收获。一路劳动,一路收获。
城区的规模在不断扩大,郊区的土地越来越少。村里的耕地只剩下村子东边这一片了,每家分得一小块。从前每家有几亩地,现在每家只有一亩左右了。
年轻人都进城务工了。在这里种地的大多是老人,而且都是同村的乡邻,彼此认识。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我可以随时向他们学习、请教。他们也乐意指导我,为我做免费的技术顾问。
我家的地南边和四嫂家相邻,北边和二伯父家相邻。四嫂已经七十多岁了,却老当益壮,像中年人一样能干。三年前,四哥没了。她一个人把土地侍弄得井井有条,种的菜自家人吃不了,就拿到早市上卖。
二伯父和二伯母都年过八十,仍然身体硬朗、不辍劳作。他们俩经常骑着三轮车一起下地劳动,一起收工回家。
过了清明我就去翻地,把地深翻一遍,让土壤变得疏松暄软,为庄稼的根系生长准备好足够的空间。农谚说:“谷雨前后,栽瓜种豆。” 谷雨是春末,这时候天气变暖,各种农作物都可以下种了。
我把这块地分成四份,一份种玉米,一份种花生,一份栽红薯,一份种蔬菜。
在疏松湿润的土壤里,我认真地种下种子,同时也在心里种下了一份殷切的期盼,期盼着新芽如期破土而出。隔几天便去地里察看,看是否有新芽的身影。
最先出芽的是玉米。那稚嫩的、尖尖的小角露出地面,闪耀着柔和的、生命的光华,犹如尖尖的小荷露出水面。这是希望的新芽,也是喜悦的新芽。我付出的劳动有了第一声回应。看见它们,一股甜美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荡漾开。
过了几天,花生破土了。几颗萌动的种子齐心协力将土层顶出裂缝,浅绿的子叶在裂缝里隐约可见。一批崭新的生命即将跃出地面。
渐渐地,这些新芽张开嫩叶长成幼苗。每一棵幼苗体内都蓄满生命力,看上去生机蓬勃。和煦的风儿吹来,满地的幼苗随风轻轻跳动,仿佛在随着旋律翩翩起舞,又仿佛土地上泛起一道道波纹。
从此,原本孤寂的土地上有了生动的绿色。这些幼苗一行一行排列得整齐均匀。它们近看是禾苗,远看是黄土地上生长的绿色诗行。
我在菜地里种上各种时令蔬菜,争取做到蔬菜自给自足。种菜是细致活儿,也是很累人的活儿,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力气。在它们还是幼苗的时候就要耐心呵护了。我经常来地里察看,看菜苗的长势,看是否有病虫害,看土壤是否干燥;及时地除虫、浇水、施肥……几天下来,我熟悉了每一棵菜苗的模样。它们生长在土壤里,也生长在我的目光里。
有二十多天没下雨了,玉米苗和花生苗都该浇水了。二伯父的地头上有一口井。附近的乡邻都用这口井浇地,在井里放置一个小水泵抽水,水泵上连着长长的软管,通过软管把水引到地里。
我也依法炮制。清澈的井水缓缓地流到地里,渗入干燥的土壤。土壤湿润了,散发出清新的泥土气息。水不断地流入,畦垄上出现了一个个小水洼。
这些小水洼被口渴的麻雀发现了,时不时有麻雀来喝水。它们三五成群高兴而来,喝饱了水,有的满意而去,撒下几串欢快的鸟鸣;有的流连忘返,在水洼边雀跃、寻觅;还有的在这个水洼里喝几口,再飞到另一个水洼里喝几口,飞来飞去,忙得不行。
我从早晨一直浇到下午,把地全浇了一遍。第二天,这些禾苗更加绿意盎然了,似乎每一棵都在心满意足地笑。
夏季来临,我的菜苗都长大了,进入开花结果期,菜园变成了花果园。
最先开花的是辣椒。辣椒是个急性子,椒秧还不过半尺高,就迫不及待地分出枝桠,长出花苞。那雪白的小花清新漂亮,半低着头含羞似的挂在枝上。没几天花瓣枯萎了,却没有脱落。再过几天,花萼里长出一颗碧绿的小果实,像一颗圆润的翡翠————小辣椒诞生了!头上顶着那朵枯花,恰似戴了一顶遮阳帽。
第一朵花开过,后面就会接二连三地开。瞧,枝上那些大小不等的花苞,正陆续赶来。
黄瓜秧长出触须,开始上架了。它一边上架一边开花结果。金灿灿的小花夺人眼睛。有的花尾部带有一个可爱的、雏形的小黄瓜,这是雌花。有的花尾部没带小黄瓜,这是雄花。过几天,小黄瓜渐渐长大垂在瓜秧上。
旁边的长豆角与黄瓜的生长风格截然不同。它上架的时候就专心致志地上架;上满架后,再专心致志地开花结果。又细又长的豆角青青翠翠垂垂联联,如瀑布般挂在藤秧上。
茄子开出粉紫色的、优雅的花朵。它不喜欢张扬,含蓄地垂在枝上,像低垂的眼睑,又像浪漫的梦想。
茄子的生命主打一个“紫色”。它的茎杆是紫黑色,新长出的嫩叶泛着紫晕,开的花朵是粉紫色,结的果实是深紫色。哦,它对紫色是如此钟爱,所以才不惜用一生的时间来倾心演译。“紫” 是深刻在它基因里的颜色。
进入夏季,气温升高,雨水增多。这种温暖湿润的气候适合庄稼生长,也非常适合杂草生长。杂草拥有顽强的生命力,生长速度比庄稼还快。它们像寄生虫一样与庄稼争夺水肥,这怎么能行?一定要及时除掉。除掉一批,过几天又会长出一批,再除掉……杂草不断地生长,我就不断地除。
为了躲开毒辣的阳光,我选择早晨早起下地干活,太阳升高了就回家。
每天天刚亮,窗外就会传来婉转动听的鸟鸣。这是天然的闹钟。我闻声起床,看一下时间快五点了,收拾一下,骑上自行车出发。
走在路上,缕缕微风带着夜的凉爽迎面拂来,好舒适!天上的明月收起了如水的光华,只留下一个浅浅淡淡的影儿,像一个朦胧的梦,能引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梦。那一定是夜的美梦。
路边,辛勤的清洁工人在弯腰工作;有几个早起的行人和我一样,骑着自行车匆匆赶路。经过村庄时,耳边传来公鸡的啼鸣,偶尔还有几声犬吠。村庄也睡醒了。
来到地里,乡邻们已经开始干活了,忙碌的身影在庄稼丛里忽隐忽现。四嫂在除草,二伯父在松土,二伯母在翻红薯秧。我打算先把菜地的杂草拔一遍,再提水浇菜,然后再去翻红薯秧。
虽然早晨远不像中午那么热,但是干起活来还是会热得流汗。菜还没浇完,我就开始汗滴禾下土、汗流浃背了。停下来擦擦汗,看一眼身边舒展的绿叶,看一眼水灵灵的果实,满心欢喜,所有的劳累都被欢喜冲淡了。
各种植物散发出淳朴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这是大自然的气息,是大自然的灵秀之气。这样的灵秀之气,我坐在空调房里怎么能享受得到呢?我在侍弄庄稼,同时庄稼也在滋养我。
太阳出来了,渐渐升高了。乡邻们陆续收工了。我也准备收工了,摘点蔬菜带回家。明天继续早起,来给玉米和花生除草。
回到家用新鲜蔬菜做一顿简约精致的早餐。自己种的菜,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想起古人的话,“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
用园蔬做成的家常饭虽然味道平淡,可是平淡中却蕴含着百般滋味。真味只是淡,只要心态端正,就能吃出珍馐般的感觉。真味只是淡,饮食如此,生活也如此。
从前我有入睡困难的毛病。这几个月在地里干活,经常干得汗流满面、一身疲劳,不知不觉地睡眠变好了,上床就能睡着!是劳动治好了我的睡眠。劳动竟然有治愈功能!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 这句话强调了动的重要性。身体也需要动,要像流水和户枢一样天天活动,生命力才会长久。身体怕闲,一天到晚闲着不动,吃下去的饭都无法消化,时间长了就会闲出毛病来。所以,劳动不仅能创造财富,而且还能养生。
在农村有许多老人年纪大了还是愿意种地,其实他们早就丰衣足食了,而且还有社保。为什么还要执着于种地呢?因为他们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种地不仅仅是为了解决温饱,更为了温饱之外的精神需求。
他们种了几十年的地,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即使丰衣足食了,也舍不得扔下土地,就像有钱也不乱花一样。他们眷恋土地,就像眷恋旧家园一样。
他们享受种地的过程,以种地为乐。侍弄庄稼一路成长,那些点点滴滴的乐趣是另一种形式的收获。他们把庄稼当成精神寄托,只要庄稼在,心里就有明媚的阳光,生活里就有触手可及的希望。
达·芬奇有一句至理名言,“勤劳一日可得一夜安眠,勤劳一生可得幸福长眠。” 身体离不开劳动的磨练,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他们在劳动中养生。天天劳动,换来夜夜安眠;一生劳动,换来健康长寿,最终幸福长眠。这何尝不是一种简单又智慧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