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双生梨

01

江南郊外十三里有一座破旧的茅屋。

我坐在院中仔细打磨手中的长剑,忽然瞥见旁边水盆中的倒影。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的麻布衫,满脸胡茬,头发略微有些蓬乱的男人。看着这个倒影我叹了口气,随后又自嘲的笑了笑,谁能想到这个落魄的中年人会是当朝的大将军。

我拿起搭在盆边的碎布擦了擦剑,将剑收回剑鞘中,走进屋中喝了碗水。然后,我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看到床上正在熟睡的女人,我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本是天元帝国陆丞相的长子,殿前一等将军,天元帝君的宠将。可如今我却沦落成一个清贫落魄的樵夫,但我从来没后悔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床上的这个女人,她叫阿离,帝都知府嘉联直的女儿。

阿离扭了扭身子,缓缓地睁开了睡眼。她看到我微微一笑,握着我的手坐了起来。我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问:“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打算津一堂江南城,刚想问她有什么想要带回来的东西,却听到院子的木门传来了吱呀一声。阿离同我顺着响声一起望向了窗户,我皱了皱眉头,提起剑准备出去一探究竟。阿离一把拉住我的衣角,看到她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我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是转身出了门。

果然,院里来了五个年轻人,而且这五个年轻人绝对是敌非友。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久违的压迫力,而这种气息便是天元军人的气息。

为首的年轻人冲我微微行礼,“将军,束手就擒吧,我们奉旨捉拿那个女人。交出那个女人,帝君不会为难你的。”

我深呼了一口气,“我只想与阿离不问世事,共度余生。让帝君死了联姻的心吧,我死都不会把她交出去。”

为首年轻人扭头冲着身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回过头来严肃道:“陆将军,这是帝君的命令,既然将军执迷不悟,那就得罪了。”

多说无益,随后我便和这五个人动起手来。刀剑铮鸣中,我突然发现这几个人看着我身后神色一动,我趁机夺下一个年轻人的剑,震退了这五人。我回过头,看到阿离神色慌张的跑到了院子里,我赶忙退到她身前,将剑递给她,低声说:“我托住他们,你往后山的那个山洞逃。等我脱身自会前来与你会合。”

阿离这次并没有听我的迅速逃跑,只是那么站在了原地。我有些诧异便回头看了她一眼,阿离的神色复杂,复杂的让我感觉到陌生。这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她看着我,我却读不懂她的眼神。

突然,我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一把长剑贯穿了我的胸膛。看到举着长剑的阿离,我艰难的咽下喉咙中涌上来的一口猩红,干涩的问:“阿离,为什么?”

02

十年前,我一直做一个怪梦,梦里有一颗梨树,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嫁衣的姑娘。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论我怎么努力接近她,想看清她,最后都发现我在原地踏步,可我却能听到她哭喊着我的名字。

我将困扰我的梦境告诉了父亲,父亲以为我患了病,可请遍了帝都的名医,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直到后来家中来了一个江湖郎中,他替我把了把脉,说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病症,倒像是他曾经见过的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后来去了三清山,去寻了崇阳真人。

崇阳真人是天元中一个德高望重的道人,据说他修行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他略微吃惊的看着我,说他曾经在师祖留下来的典籍上看到过这种情况的记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因为执念而生在心中幻像。而像我这种从小一直做同一个梦的人都是因为前世有着太深的执念,这种人也被叫做轮回人。

我自幼跟随皇子和公主做伴读,帝君九子当中,我与九公主玩耍的最好,关系最为亲密。我告诉了九公主一直困扰我的这个怪梦,也讲述了在三清山的见闻。九公主听后总是会掩着嘴偷笑,打趣我是想娶妻想着了迷。

第一次见到阿离是我去找九公主聊天的时候,那天她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裙。虽然第一次见到她,可我总觉得这个初见面的姑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仔细的询问九公主,原来她是九公主最好的朋友,也是帝都知府嘉联直的女儿,名字叫阿离。

她是嘉联直最不喜欢的一个女儿,似乎是因为她母亲的死。嘉联直娶有三房夫人,其中嘉联直最喜爱的就是晚秋夫人。可晚秋夫人在生阿离的时候,却因为难产逝世了。嘉联直悲痛欲绝,他似乎将晚秋夫人的死怪罪到了这个孩童的身上,所以嘉联直才给她取名叫阿离,他不喜欢这个女儿。

阿离十六岁那年,帝君在全国召寻琴姬,阿离自小就琴技出众,嘉联直便带着阿离前来面圣,九公主也在场。但阿离似乎并不愿留在宫中,在抚琴的时候弹断了琴弦。殿前断弦可谓大不敬,嘉联直盛怒,在他欲向阿离动手时,九公主出言保下了她。从那时起,九公主就和阿离成了姐妹。

九公主见我对阿离的事情如此好奇,贼笑着打趣我,是不是梦到的就是阿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一见钟情,但从见到阿离开始,她的身影就在我的心里扎根了,每一次见到她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和熟悉。

我想起了崇阳真人的话,轮回人想要解开自己的梦境,就要找到梦中的这个人,这个梦可能也会出现在现实当中,又或许会缠绕你一辈子。阿离给我的这份难以言喻的熟悉,让我觉得我遇到她一定不是偶然。

从那之后,我便经常跑去找九公主,因为大部分时间阿离和九公主都会待在一起。众人皆道是丞相家的公子与九公主青梅竹马,却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见到阿离,我喜欢这个姑娘,我想要搞清楚,她是不是我梦中的那个人,与那个人是不是有联系。

03

五年前,蛮奴起兵大举侵犯,边关连连被突破。那时我做了偏将,帝君召集所有大臣、将军到金龙殿商议对策。蛮奴兵强马壮,无数将士都在蛮奴手上吃了亏,此时大殿之上已经是人人自危,几乎半数的人都赞成帝君前去求和。

眼见无人请战,帝君皱着眉头在殿前踱步。他是万万不想求和的,想要蛮奴安份哪有如此简单,不光要损失土地和钱财,最重要的还需要政治联姻。帝君有九子,唯独最得宠的九公主不曾婚嫁,他是不可能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到蛮奴去的。

气氛渐渐地压抑下来,我低头想了想,慢慢地走出来,跪下大声启奏:“启禀帝君,末将愿意率军前往,与蛮奴决一死战。蛮奴压境,侵犯我天元,天元男儿当有血气与帝国共存亡。”

众人的非议声充斥着大殿,多数都认为我这是在自寻死路。帝君眼里满是欣赏,他也曾想到让我带兵出战,可他也明白我不仅是个偏将,更是当朝陆丞相的儿子,所以他立即转头看向了父亲。父亲只是微微作揖,并未答话。帝君深呼了一口气,眼里迸出一道精芒看着我,朗声道:“准奏!”

出征前,我匆忙见了阿离一面,告诉她我将要领兵出征的事情。阿离有些不舍,她经常到九公主这里走动,蛮奴的事情她自然听了也不少。此去凶险,阿离伏在我怀里,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担忧。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告诉她我是天元帝国的福将,领兵打仗从来就没输过。并且,我向她许诺,等我凯旋就向皇帝请婚。

九公主得知了我请命出征的消息,赶忙让身旁的大宫女传信找我进宫一见。她身处宫中,帝君召见群臣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文武百官半数都赞同求和,她也明白帝君没有立刻答应求和是为什么。

我刚一进门,她便遣散了身边的人,拉着我急道:“陆历,你疯了?蛮奴气势正盛,兵强马壮,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么?”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急。随后缓缓地的说:“我身为天元男儿,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那天帝君召见群臣,半数人都提议求和,然而帝君踌躇甚久都没有答应,你可知为何?求和确实可以不再妄动刀戈,可丢的不仅是土地钱财,更是天元的脸面。你身在帝王家族,你应该明白,求和的话政治联姻势在必行。眼下帝君九子,只有你是个完璧的女儿身,难道你愿意嫁过去吗?”

九公主看了看我,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蛮奴兵强马壮,连破数关,你一腔热血领兵前去,我怕你只是枉送性命。我不是皇子,公主的身份就注定了我的未来是个悲剧。若牺牲我一人,能换得你平安无事,能保国泰安宁,那又有何不可。”

我看着九公主摇了摇头说:“我之前数次征战,哪次不是凶险异常。每次都是大胜而归,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蛮奴此时气势正盛,就算你肯牺牲自己,我想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联姻了,他们能安份一辈子吗?你就在这里安心的等我的好消息吧,这一战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这样的一战,我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

没错,我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拯救国家的机会。只有赢了这样一个机会,才能够让我有向帝君提出一切要求的底气。

04

我与蛮奴鏖战三年,蛮奴大军虽然勇猛,但多是有勇无谋。这三年,许多被占领的关卡都慢慢的被我收复了。蛮奴被我逼到了天元帝国的边界,终于派来使者求和。看着手上的请降书,我激动万分,这将是我直面帝君的唯一筹码。

我没有随着大军班师,而是先行一步带着请降书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帝君闻讯,立即在金龙殿召见了我和我的父亲。我献上了请降书,帝君看着请降书龙颜大悦。随后便让身旁的总管太监拟旨,封我为天元帝国一等公大将军,赐帝都府邸,官位世袭,再加黄金万两。

我领旨谢恩,准备开口向帝君请婚。可还没有等我说话,帝君就转头问我父亲问道:“丞相,朕听闻陆将军至今尚未婚配,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父亲微微行礼回答道:“回禀君上,小儿操劳国事,确实至今未娶。”

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帝君,只见他拍手笑道:“如此甚好。陆将军如此操劳国事,朕倍感欣慰。如今陆将军大破蛮奴,为我天元立下此等旷世奇功,朕也甚是苦恼倒底该如何赏赐。陆将军从小便在宫中做伴读,朕听闻陆将军与我的小女儿私交甚好。不如今儿朕便做了这个主,将九公主下嫁于陆将军,丞相以为如何?”

突如其来的赐婚让我完全慌了神,我满眼焦急地看向父亲。我与阿离的事情,父亲也是知晓的。父亲只是撇了我一眼,便赶忙行礼道:“臣带犬子谢过君上。”

我顾不得多想,赶忙跪下大声道:“君上,此事不可!”

帝君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散去了,他盯着我问:“哦?陆将军有何为难?莫非九公主配不上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心有所属。况且,末将一直都将九公主当作亲妹妹一般,并没有儿女之情,不敢高攀。望君上能够收回成命。”

帝君放下请降书问道:“陆将军的所属指的可是嘉联直的女儿?”

我双手作揖回答道:“回禀君上,正是嘉知府的女儿阿离。”

帝君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唉,陆将军,不瞒你说。朕刚刚见过嘉联直,蛮奴虽然请降退兵,但未必不会卷土重来。如果想要彻底安抚蛮奴,联姻势在必行。所以,朕已经下召,收嘉联直的女儿阿离为义女,封元郦郡主,并嫁于蛮奴首领伊扎克西。”

听了帝君的话,我的脑海嗡的一声轰然炸响,我看向帝君,叩首央求道:“君上,末将立功无数从未有任何奢求,只此一次,望君上成全。”

我抬起头,帝君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些许的冰霜。没等帝君开口,身旁的父亲便向我喝到:“放肆!你当君上的诏书是儿戏吗!”

随后父亲慌忙向帝君告罪,帝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父亲赶忙拉着我退出了金龙殿。出了大殿,我失魂落魄的走在石台上,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天元的上空漆黑一片。

05

出宫后,我决定先去一趟嘉府找阿离商量对策,但阿离的侍女告诉我她已经被软禁在了宫中,大婚之前不许出帝宫,也不许见任何人。阿离知道我回来后一定会来找她,便吩咐侍女等候,侍女说她只有一句话留给我,“今生无缘,来世再续。勿念,保重。”

十二个字充满了辛酸与无奈。我回到了丞相府,父亲坐在厅中神情凝重,见我失魂落魄的进了大厅,皱起了眉头。我跌坐在椅子上,父亲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也当提起精神。帝君既然赐了婚,你做了驸马也好。”

我有些不耐烦道:“爹,我不想做这个驸马,我……”

父亲摆了摆手,站了起来边走边说:“我知道你与嘉联直的女儿互许终身,历儿,你自幼聪慧过人,难道看不出帝君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我看着父亲有些迷茫道:“帝君畏惧我们陆家?”

父亲冲着我点点头说:“你想想,如今的天元,我身为宰相,你立下奇功成了一等公将军,我陆家大权在握,他害怕我们陆家和他不是一条心。然而我陆家位高权重,又是功勋世家,他不能公然对陆家下手,那么就只能怀柔联姻。有了亲家这个身份,我们陆家就必须和他帝君站在一边。只是为父想不明白,帝君旁系儿女众多,为何偏偏要选嘉联直的女儿,还不惜大肆声张收做义女。”

听到阿离,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烦躁。父亲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历儿上次你请命为父便猜到了你的心思。为父不好拒绝,一来我知道你的打算,二来帝君不会放过我们陆家。若是你战死沙场,帝君也算了却一个心思。若是你回来了,这个亲你不结也得结。如果你不结,帝君便可治你个抗旨不遵,挑个由头还会定陆家个犯上作乱。他并不是真的想将九公主嫁给你,只是想用九公主来逼陆家表态,真是好手段好算计。”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劲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父亲说的我都明白,帝王心术注定了他是谁都不肯相信的,这亲无论结不结最后的赢家都是他。而我、九公主以及阿离都不过是牺牲品。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决定近一趟宫去找一个人,说不定她会有办法解开这个局。

06

我进了宫,见到了九公主。似乎她早就知道我会来找她,一早就安排她的大宫女在外等候。宫中上上下下都在准备临近的婚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我推开门,屋里已经放好了金银器具,所有地方都换好了红色的绸缎。九公主坐在榻上,抚摸着那件红色的嫁衣,愣愣地出神。大宫女跑到她耳边轻声禀报,她扭头看了看我,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

随后,她抚摸着那件嫁衣问我:“历哥哥,你说这件红色的嫁衣,好看吗?”

我心中一紧,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回道:“九公主,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

九公主从榻上站了起来,她缓缓地的走到我面前,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历哥哥,我多么希望再看到你这张脸时,是我们大婚的那天晚上。”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慌忙别过头说:“九公主,陆历自小就把你当亲妹妹一般看待,自此之外别无他想。我与阿离情深义重,此番前来是求九公主帮忙,解此困境。”

九公主收回了目光,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旁,她叹了口气说:“我也是局中人,如何解?我一直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生在帝王之家,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幸运,可我是个公主,注定成为一个悲剧,成为联姻的工具。我只是想着,与其让我远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是还不如嫁给你。”

我有些愧疚的看着她,“对不起,我……”

九公主打断了我的话,她指了指角落的那个桌子继续说:“我早就知道,你天天跑来我这里,并不是为了来看我。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阿离现在被软禁在宫中,除了我和帝君谁也见不到他,不过她好像并不想走。桌上有套侍卫衣服,你换上随我来,或许你见她一面能够说服她。至于帝君那,容我想想办法吧。”

我换上了侍卫的衣服,随着九公主来到了东宫的偏殿。这里守卫都是帝君的贴身护卫,他们只听命与帝君,不受任何人管辖约束,而且每个人都是身手了得。九公主从怀中取出了令牌,护卫们让开了一条路,我低下头紧紧地跟在九公主后面。

进到屋里,我果然看见了阿离。此时她已经换上了嫁衣,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发呆。我飞奔到她面前,她扭头看向我,她的眼里没有欢喜,有的只是些许的惊讶和无尽的忧伤。她双眼红肿,想必是终日以泪洗面,我看着她的憔悴的面容,心中说不出的痛楚。我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愧疚的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良久,阿离从我的怀里站了起来,她摸着我脸庞说:“你……不该来的。如今我已是郡主,马上就要成为伊扎克西的妻子。你我今世已经缘尽,你不该来的。”

我抓着阿离的双肩说:“阿离,我已经去找过九公主,她会帮我们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阿离轻轻地挣开了我的手,她低着头说:“还能有什么办法?陆历,难道你要抗旨不遵么?难道你要为了我们两个的幸福搭上你们全家人的性命么?这代价太过沉重,我们承受不起的。”

看着阿离,我痛苦的低下了头,这种痛楚比刀砍在身上还要疼痛百倍。忽然我抬起头,拉着阿离的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阿离,你跟我走。我死都不会让你嫁到蛮奴去,你跟我走,我们离开天元,远走高飞。”

阿离用力的甩开我的手,喊道:“陆历,你疯了!”

我回过头吼道:“我没疯!我若是真的任你嫁给那个蛮奴首领,那我才是疯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同时传出的一个冰冷的声音。帝君站在门口冷冷地说道:“陆将军,你确实疯了。朕屡次给你机会,可你却屡次让朕失望。来人!陆历抗旨不遵,还混入宫中企图拐带郡主私奔,将他打入天牢!”随后,帝君冷冷的看了阿离一眼,似是告诉她莫要动歪心思,随后拂袖而去。

眼见护卫将我押起来带出了偏殿,阿离流着泪从屋里一路追到了院中,一个护卫立马按住了她的肩。阿离一只手扶着院子里的鹿梨树,一只手伸向我,她不停的大声哭喊着我的名字。

看到这一幕我失了神。从小到大,我一直梦到的那个画面,那个在梨树下,穿着嫁衣哭喊我名字的梦中人,此时的脸庞逐渐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原来我一直寻找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07

在天牢这十几天,我无一天不在担忧阿离,可却传来了一个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的噩耗。偶然听到狱卒在小声讨论,阿离在前往蛮奴的路上自缢了。父亲曾来牢中探望过我,消息确实是真的,他劝告我只要履行婚约,就可以从这里出去,否则为保陆家他只能将我逐出家门。我每天都回想着和阿离分离前的最后一幕,那个我梦了几十年的一幕。如今她已身死,我就算苟活着又能有什么意思。我没有听父亲的劝告,父亲见我已然失了求生的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让我好自为之。

就在我愣愣出神的时候,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来到了牢前。她手里提着饭盒,我心中痴痴地念着“阿离,是你吗阿离”。我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她面前。斗篷的帽子被摘下,露出了九公主的面容。她看着我这身破烂的囚服,神色有些黯然道:“对不起历哥哥,都是因为我,或许我不该带你去见她。”

我苦涩的冲着九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接过了她递来的饭盒。我打开了饭盒,里面放着一个信封,我抬起头有些惊愕的看着她,九公主长嘘了一口气说:“是我给了阿离药,让她在去蛮奴的路上服下的,只有这样,才能够满天过海。”

我抓着牢房的铁栏激动的问她:“你说什么?”

九公主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说:“阿离没有死,是我让她吃了药,进了假死状态来瞒天过海。我已经买通了送亲的队伍,他们回来后会禀报说是蛮奴中途抢走了尸身,这样就死无对证了。深夜换班的守卫会放你走。我会想办法把阿离带出来,信上写着会和的地方,到时候你就带着阿离远走高飞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我匆忙打开信封,看完信我激动的握着有些褶皱的信纸,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九公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08

晚上来换班的狱卒和那几天的不是同一人,他压低帽檐,用钥匙打开锁将我带到狱卒休息的暗室,丢给我一套衣服吩咐我换上。换好了衣服,我按照信中写的指示来到了西城门,城门前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我扭头对着那个狱卒问:“九公主现在何处?”

狱卒压了压帽檐,递给我一把剑和一个包袱,低声说:“公子莫问,快走便是。这包袱里有着一些细软和银子,公子一路向南莫要回头。公主今日不便相见,只托我给公子带句话‘保重,勿念’。”

我自知亏欠她,她既不见我,我也不好强求。向着狱卒抱拳一礼,我提着剑和包袱坐上了马车。我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马车的门帘,里面坐着的果然是阿离。只不过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已经换上了一套普通民妇的衣服。她望着我眼眶有些湿润,我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三天后,帝都震动了。不仅仅是因为我越狱出逃,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个人便是九公主。没有人知道九公主去了哪,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此外,护送阿离去蛮奴的随从经不住拷问也从实交代了阿离瞒天过海的事情。九公主消失的前一天正是去牢狱中探望我的那一天,随后我便出逃了,如此看来就连白痴都会想到九公主、阿离的消失都与我有着密切的联系。帝君下了诏令在天元境内全力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从此,我带着阿离过上了东躲西藏的亡命生活,我问她后悔吗?她总是用手抵着我的嘴,笑着摇摇头。

几经辗转到了我与阿离逃到了江南,过了这么久,帝君似乎也放弃了搜寻,我和阿离也得了喘息的机会。我们在江南城外的山下搭了一个茅草屋,过上了平凡的生活。此时我已不再是丞相之子,不是将军;阿离也不是嘉府的千金,不是郡主。但是有一个让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我至今还在做着小时候的那个梦,难道说崇阳真人告诉我的话是错的吗?

我可怎么也没想到……

09

我看着胸口的剑刃,干涩的问阿离:“为什么?”

阿离冷哼一声抽出了长剑,我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满眼不解的看着她。只见她把手伸到了后颈,然后慢慢地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另一张泪流满面的面孔,这面容正是失踪多时的九公主。

九公主拿着剑,抵在我的脖子上,流着泪说:“历哥哥,好久不见。”

我震惊的看着九公主,心中充满了疑问,如果她不是阿离,那阿离究竟在哪里?出逃这期间,我与她几乎寸步不离,根本没有狸猫换太子的可能。除非……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我想问,可胸口的剧痛以及不断涌上喉头的猩红让我根本无法开口。我的额头渐渐的渗出了冷汗,九公主拽着衣袖轻轻地拂去我额头上的汗珠,问道:“你是想问,真正的阿离究竟在哪里?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出自我手?你想问究竟是为什么?”

她把剑丢到一旁,摸着我的脸继续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每逢兄长们欺负我的时候,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保护我,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一个人。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这么宠着我,我甚至想着我将来最有可能嫁的人就是你,你是丞相之子,帝君为了巩固王权就必须这么做。可我没想到,我当年好心救下的阿离却成了半路夺走你的程咬金。

没错,众人都看到你天天往我这里跑,他们只道是你与我青梅竹马,可只有我知道,你是为了见她,因为你从见到她后眼神就从未曾离开她身上。我与你十几年的情分,都抵不过你们相见那一面。我恨她,恨她夺走了你的心,但我更恨你,因为你从来心里都没有过我!”

九公主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我笑道:“你想不到吧,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帝君本想让我嫁给伊扎克西,因为我是他唯一一个未嫁娶的女儿,但他犹豫,因为我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我向他说我要嫁给你,我不要嫁去蛮奴,如果他硬要我出嫁,我就死在这帝宫之中。随后,我带着阿离去见了帝君,也是我提议让帝君收了阿离做义女。这样帝君就不用再苦恼联姻之事,我说要嫁给你,帝君更是求之不得。他也明白,你们陆家的势力如果不站在他这边,那将是天元最大的威胁。

那天我带你去见阿离,是我安排好的。我让人去帝君那偷偷报了信,好让帝君抓你个正着,如此一来你便做不了任何事,你只能看着阿离出嫁,与我成亲。我也告诉阿离,蛮奴她必须去,如此一来你就能死了心。只要你娶了我,你甚至你们整个陆家都可以安然无恙。我给了她一瓶药,嘱咐她,若是蛮奴有所欺辱,便可以用这药解脱,可没想到她路上就服下了。”

九公主再次蹲下来,看着我愤恨的眼光摇了摇头继续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知了阿离自缢的消息,我便想出了这出戏,我找来了帝都最好的工匠,用阿离的脸做了这张面具。以我对阿离的熟悉,若是要模仿她,你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我甚至想,或许就这样,我能够和你一辈子走下去。

可这段时间,我渐渐地的发现,你的心里根本没有过我。我让人放出了我失踪的消息,可你从来都不曾念过我。你心里只有她,你连睡梦中都喊得是阿离的名字而不是我!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所以我招来了帝都的人,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阿离已经死了,既然你这么爱他,那不如让我送你一程,让你们去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

地面已经别我染成了红色,我捂着胸口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我依稀记得,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九公主流着泪一剑刺了过来。

08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道观前,道观的门前有一颗很大的梨树。

这棵树,似乎与我梦中的那棵树一模一样。我走到了树下,突然树上突然掉下来两只梨。我慌忙躲开,两只梨应声落在了地上,我发现这两只梨长在同一个柄上,可惜一只梨已经碎裂了,不过另一只梨则完好无损。

道观里走出了一个白发道长,他捡起了地上的两只梨对我说:“你瞧,这本是一对双生梨。可惜从树上摔下,下面的这只为了保护上面的这只,摔的粉碎,这舍命之情难能可贵啊。年轻人,我送它们入轮回,让这只完好的梨来报恩你看如何?”我看着白发道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道长拂尘一挥,两只梨全都不见了。我赶忙问道长梨哪去了,道长笑着说这两只梨已经入了轮回,下辈子做了一对夫妻。接着,道长在我的额头上一点,说:“痴儿,你该走了,此时不去报恩更待何时?”

我睁开了眼睛,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自己双手,然后扭头看见了床边一脸欣喜的阿离。阿离擦着眼泪,又哭又笑的说我终于醒了。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和阿离是对平凡的果农夫妻,前些日子我去踩着梯子去摘梨,不小心一脚踏空了,摔在了地上。恰巧树上掉下来一个梨子,砸在了我的脑袋上,这一晕就是好几天。阿离去请了郎中,可好几天都不见我醒来,可把她吓坏了。

接着,阿离把那天砸到我的梨子拿了过来。我看见梨,心里一惊,这不是我在梦里见到的双生梨。我看了看这对双生梨,又看了看阿离。随后一把将阿离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拥着阿离,透过窗外看着遥远的西北方。听父亲说,古时候那里曾经是一个强大的帝国,名字叫做天元。我看了看怀里像只小猫一般的阿离,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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