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脾、肺等各个部位!”听着老妈低沉的话语,我脑海里浮现姨夫的容貌来。
姨夫是典型的农村劳动人民形象,黝黑的脸庞被岁月刻画的棱角分明,深邃的眼眸镶嵌在被风霜雕琢出道道角纹的眼眶里,眼睛亮而出神,透露出那种憨厚老实的农家人特有的精明来。刚一开口,浑圆厚重的嗓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清晰有力,掷地有声,伴随而来的是那永远的亲和地笑容,有种独特的感染力,让人不自觉地向他张望,侧身倾耳。亲切的和睦感,让姨夫成为村里少有的能担当话事人角色的人物。
常年的农业劳动并没有压弯他的后背,挺起的脊梁,反倒在强力劳动中使他并不太高大的身躯更加壮实了,有如原野地头里一堵厚厚的土墙,任凭风霜起,依然高傲地挺立着,为家人遮风挡雨。
目光触及到他的双手,粗糙是第一感觉,宽大的手掌面上,青筋条条暴起,其间流淌着的热血曾充盈着血管,现在也慢慢地干瘪下来,却依旧清晰可见。翻开手心,体力劳动留下来的厚厚的老茧,星罗棋布,各指节都有,薄厚大小不一,深浅老旧不同,却共同用这双褶皱纵横的双手,成为致富能手,拼打下全村最气派的三层小洋楼。
如果说劳动人民辛勤劳动是天职,是本分,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话,作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强烈坚持让本科毕业的孙子去部队为国效力,倒是让我在尊重他的同时,多出一份敬意。他用农村人独有的语言表达自己的看法,列举农村特有的事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最终说服孙子去参军,谁能说沉默的土墙没有智慧呢?
陪着老妈去姨夫家,半屋子高矮胖瘦的男女老幼,面色沉重,围站在床头,三三两两低声嘀咕着。
姨夫半躺在床头,靠着棉被,两条腿上搭着一条半旧的毛毯,撑的毛毯并不鼓囊,显得腿是那样的消瘦,花白的短发中夹杂着灰色,亮黑色的头发再也找不见,更遮挡不住消瘦的脸庞,恍似那陡峭的绝壁,却失去往日的神采,没有一丝精神。
姨姐端着小半玻璃杯水,送到姨夫嘴前,姨夫呡了半口,没有咽下去,水在口腔里停留着,翻滚着,挣扎着,许久,才向喉咙里滚落下去,还没等水完全流淌进喉咙深处,又一个转身,从喉咙深处翻滚而出,姨姐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纸巾,轻轻地擦拭着流淌出来的水迹。此刻,仿佛地球的吸引力在姨夫口中失去了它的价值和意义。
半躺在床头的姨夫,一点也显现不出高大厚实,早已失去了往日般的生机,从口中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呢喃,如同尚不会开口的婴儿的牙牙学语,让人凭空猜测,摸不清头脑。
姨夫健壮如土墙般的身躯,究竟还是被无情地岁月击倒,卧床不起。还有那浑厚穿透力的声音,再也无法从口腔中发出声调来。一并被击倒的,还有那在风雨中飘摇的脆弱的土墙。
姨夫的生命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随风而去。但是岁月并没有击垮姨夫,他的亲切的秉性、勤劳的品格、强健的体魄,不正在他从军入伍的孙子身上展现吗?
在模糊的双眼中,仿佛看见一堵土墙的生命在岁月的侵蚀中逐渐消散,但旁边一堵更高大、更厚实的土墙也正逐渐地夯实起来,焕发无限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