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份名为“那些小时候觉得臭,长大了觉得香的食物”的榜单的话,那么芦蒿必定在我的榜单前三名,另外两名,分别是披萨饼和麦当劳的巨无霸。
现在回忆起来,小时候吃得应该是野生芦蒿,跟现在吃得芦蒿有很大区别,野生芦蒿的形状带着大自然的随意性,更加粗壮,卷曲,不像现在菜场里那些一溜齐的笔直麻杆腿。
野芦蒿从根部的棕绿到嫩绿最后渐变成好看的水红色,没有见过的90后00后小伙伴可以想象以下野鸭子和大白鸭的区别。
我外婆家隔壁有一对老夫妻,在我幼儿园的时候,老伴两人每天起早贪黑的卖芦蒿。穿着深蓝色的大褂,拖着一辆三轮车,上面盖经典的红白蓝三色防水布,里面是一整车的野芦蒿浸泡在水里以保持脆嫩的口感。路过的小孩子们好奇的把手伸进去,抹到冰凉凉的浑水和又吓的赶紧抽回来。老爷爷哈哈一笑:这个不是给小朋友吃的。
是啊,应该没有小朋友喜欢吃芦蒿吧。
如果你也是一个不爱吃蔬菜的小朋友,你爸妈大概会逼着你吃下一碗青菜或者西兰花什么的防止你营养缺乏(大便不畅),但是我想你爸妈一定不会逼迫你吃芦蒿,那种味道,是味蕾已经开始变得迟钝麻木,需要更强大的刺激才能唤醒食欲的大人们才懂得的鲜美。就像榴莲。
但是到我10岁时,我却突然爱上了芦蒿,因为一个奇怪的原因,不是味道,而是声音。那天,我突发现咀嚼芦蒿的声音居然这么的清脆好听,请注意,不是我自己嚼,而是我妈。当她把一筷子芦蒿送到嘴里,伴随着咬肌有节奏的上下运动,饱含纤维和水份的芦蒿被牙齿切断又揉碎,口腔中咯吱咯吱的声响经过空气传播到我的耳朵里,简直好听爆了,那是饭桌上的音乐。我渴望的看着我妈,期望她再多吃几口。
可惜的是,当你自己咀嚼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番声响。骨膜的直接传递破坏了轻柔的鼓点,只会让你感到嘈杂和无趣。
后来,我不但爱上了芦蒿的声音,并开始迷恋上了它的味道。
对比另一到全国人民都喜欢的家常菜-青椒炒肉丝,如果说,这道菜里面的青椒,不管傻白甜的灯笼椒,还是火辣性格的朝天椒,不管怎么努力也只能作为调味品一类的配角话,那么芦蒿炒肉丝里的芦蒿,则永远是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和戏霸。不管是搭配鲜嫩可人的小鲜肉(丝),或是知书达理的香干,甚至是让人闻而生畏的臭干,只要一下锅,在旺油和炉火的锤炼下,屋子里绝对只会飘荡芦蒿独特的清香,那是谁也无法抢戏的骄傲灵魂。盛盘之后,被热油滋润过的芦蒿,披上自己更加闪亮的绿色外衣,就像刚采摘出水时一样的娇嫩欲滴。
到了高中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我的同桌Y同学来自八卦洲,那是南京的芦蒿之乡,芦蒿在八卦洲的地位,就像龙袍的汤包,六合的猪头肉,高邮的咸鸭蛋一样。从高中开始,Y同学每年过年之前,都会给我带一大袋刚采摘的新鲜芦蒿,都是上等的A级货,只用来招待家里来的客人。
上大学以后,我在南京,Y同学去了连云港,很难再经常见面,但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一个短信,一个电话,我们就会奔赴这个属于我们的“芦蒿之约”,约好地点,在街头碰面,喝一杯奶茶或者一起逛逛书店,聊一聊近况,侃一侃八卦,天黑之前,Y同学还要再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那时候的八卦洲,还没有通地铁,路很窄,很黑。
带回家的芦蒿,外婆要花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用指尖一根根的掐断芦蒿的纤维,分隔成大约4-5公分的小段,再小心的用保鲜袋包好,分给每一家的孩子。摘芦蒿必须用手,不能用刀,刀上的铁锈会破坏芦蒿娇嫩的纤维质感,加快氧化,吃起来没有就那么的清脆了。摘完所有的芦蒿,外婆的指缝被染成了黑色,有的渗进了手指上的因为干燥而无法愈合的细细裂口,洗完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还会留着芦蒿的气息。
再后来,我们毕业工作,恋爱结婚,Y同学也搬出来八卦洲,搬到了距离公司附近的公寓。自从最近停下来待业在家,我时不时的会忏悔自己创业3年疏忽了很多朋友们。于是我第一个想到了Y同学,准备发微信给她说我最近经常想起她,结果就在我还在输入框里寻找合适的表情包时,她已经一个电话打过来 “亲爱的,你没事吧,快过年了,过两天给你外婆送点芦蒿啊?”
今年过年的饭桌上,仍然有我最喜欢的芦蒿。吃完了香甜肥腻的红烧肉,咸鲜的各种禽肉腊味,热气腾腾的排骨玉米汤,就等着这盘绿色的清脆来舒缓肠胃先前的不适,好开始下一轮的进攻。吃喝谈笑之间,回忆起各种时候小时候的故事。
11岁那年的寒假,我去表姐家玩,午饭时桌上摆了一盘芦蒿炒肉丝。吃着吃着,表姐说我们比赛看谁能吃到最后一根芦蒿,就这样,我们足足吃了一小时,直到一丝儿芦蒿的残渣也没有,只剩下一盘丑陋的肉丝,留在酱油色的汤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