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刚离世的妈妈发声

我妈走了。

我没有经历过死亡,不知道生死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身为一个叫母亲,我有过产子的经历。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所受的苦,不会比孕育一个生命来的少。

但找到我妈的时候,她一动不动的面庞是那么的安详,死亡的痛苦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我想,弥留之际,妈妈一定是心满意足了吧。

要了她命的寒风却越过了她,像刀片一样,在我心头一刀一刀地来回切割。遗憾和痛苦,被她继承给了我。

我妈生前一直疏于表达,有什么事都憋在自己的心底。现在她再也不能开口了,我想最后一次替她发声。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这句话我不敢苟同,但用在妈妈身上却是恰如其分的。

出生在大山里的我妈有着很美的名字,芮雪,是不是寓意着“瑞雪兆丰年”已经无从考证,但“丰年”是万万没有的,以至于后来迫于生计,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被过继给养父,也就是我的外公。

外公早年好赌,欠了一屁股的债,每到丰收时节,我妈辛辛苦苦劳作的成果就要被要债的收走,我妈收割稻子,他们搜刮我妈。

就这样,她紧巴巴地度过了整个童年,属于她的“丰年”一次也没来过。

有人受苦受累,走向极端。有人受苦受累,更能明白生活的不易。 我妈属于后者,等不到自己“丰年”的她,总想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不善言语的她总是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地为生活中的不易尽自己的一份心。

小时候村里和我同龄的孩子很多都没有妈妈,他们没有鞋穿,要么穿着破旧不堪的旧鞋,要么光着脚跑来跑去,每次看到我妈给我做的新鞋他们都会羡慕不已。

我妈知道后,每天夜里点上煤油灯,就着微弱的灯光做鞋,一针一线,白了她的头。

拿到鞋的小孩谁也不知道,这是非亲非故的她,每天熬到凌晨三四点的成果。

四五十年代的农村女性很大程度上是没有自由的,这种自由更多地体现在思想上,我妈经历了那个时代的种种风云变迁,受尽苦累的她,深知思想自由的重要性。

其实到了我那个年代,由于思想观念的根深蒂固,女孩还是得不到重视的,没有意外的话,很多女孩都是从小干干农活,随便找个人嫁了,自由,只是奢望。

9岁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分到了牛,正在读二年级的我跟着“放牛”风就稀里糊涂地辍学了。

一直到13岁的时候,政府推行义务教育,浑浑噩噩了好几年的我突然醒悟,想重拾书本。

这个想法遭到了爸的反对,他觉得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女孩子还是要乖乖地在家里干活而不是去学校,那是男孩干的事。

这一切都被沉默寡言的妈妈看在眼里,报名前夕,她不知道从哪弄了20块钱,偷偷塞给我,让我去好好读书。

后来木已成舟,爸也没法反对,我就这样得以重新上学。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也没有很好,照惯例,上学的孩子在上学前、放学后是要帮闲的,生活做饭都是最基本的。

我妈不让我干活,她把我的那份全都揽过去了,让我专心读书,不要有后顾之忧。

现在想想,我妈那时候落在我身上慈爱的眼神,未尝不是在展望着属于她女儿的“丰年”。

我最悔、最遗憾的事,是我没能接过我妈的理想,把书读好。

19岁,正读初中的我碍于成绩又一次辍学了,她得知后很平和,没有责备我,但也许内心深处也藏着一点遗憾。

一直到后来,我出去打工,喜欢吃鸡蛋的她还是把鸡蛋都省着,大老远地给我送过来。

她的爱总是这样,朴实无华,但是直击心灵。

从小与亲生父母分离的她,一直喜欢热闹,她的另一个愿望就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团团圆圆。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五个子女终归各自组建了家庭,大家天南海北,散落各处,只剩她和爸两个在清冷的小山村里相依为命。

一开始大家还都能常回家看看,但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就算是过年,大家都不能齐聚一堂了。

后来,妈突发重病,在鬼门关上走过了一遭。我们在医院里不停地呼唤着妈,也许是我们的呼唤激发了她的不舍,让她挺了过来。

妈出院那天,我蓦然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老态龙钟,脊柱都已经老化变形,想起妈年轻时候的样子,再看着眼前佝偻着颤颤巍巍的老人,我鼻子一酸。

那之后,我开始更频繁地给妈妈穿各种新衣服,她总说自己老了丑了,不需要穿新衣服,但在我眼里,她还是一如几十年前那么好看。

为了改变她的心态,我又拉着她去照相馆。镜头前的妈妈笑靥如花,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她这种笑容了。

生活又归于平静,大家还是散落各处,团圆一如当年的“丰年”,更像是个奢望。

就这样,她又开始了孤独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前几天,她独自走出了家门,走了很远很远,在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安详的走了。

一直被命运安排又逆来顺受的妈妈最后作出的决定是这么叛逆,她用这个方式向这个世界痛诉她的不甘,她的思想终于跳出了藩篱,实现了真正的自由。

得知消息,散落各地的子孙纷纷赶回来。四世同堂,却哀声一片。

我想这一切都在妈妈的设想中,她赌对了,一家人团团圆圆。

爱热闹的她清苦了半辈子,最后用生命实现了心愿。

大家都不愁吃穿,她没过上的“丰年”,早已来了。 但是芮雪走了。

我没能尽全孝道,我遗憾,我悔恨,但我知道我该替妈开心,束缚她一生的三个心愿,都在生命最后一刻实现了。

比起不甘地离去,这种方式,于我,太痛苦,于她,了无遗憾。

妈,你自由了,天堂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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