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逃过996的生活?
去西藏?去大理?实在不行就躲到深山里修道成仙吧……
“得道成仙”是一种富有中国特色的人生理想。“仙”的字面意义是长生不死且迁入山中的人,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神”和“仙”两个概念慢慢交融,到了现代,字面意义的区分已不太大,都可以被看作是人们反抗命运和死亡的精神寄托。
苏轼的《前赤壁赋》中有名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高山崖顶、白云深处、仙鹤飞翔、童子引路,甚至得免生死、灾祸不及、黄金珠宝皆由自取——这是大多数人对于成仙后生活的想象。
但传说中的生活真的如此美好么,成了仙就真能躲得过996的命运么?
在汉代,人们把寓意美好的神话传说和日常生活场景刻在墓室和祠堂里,表现墓主人生前的地位和对死后世界的期望,雕刻有这些画像的石板被称为“汉画像石”。从这些画像上我们可以了解到汉代的民俗信仰和社会生活,也包含了较为丰富的神话形象和传说故事。在山东滕州汉画像石馆参观的时候,一个出现频率较高的形象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们在解说词中被称为“羽人”。
我们很容易就会把“羽人”和“羽化而登仙”联系在一起。《楚辞·远游》中有诗句说:“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宋代文人洪兴祖注释:“羽人,飞仙也。”在馆内销售的《汉画石语》一书也认为羽人就是仙人。所以如此说来,这里的羽人大概就是凡人“羽化登仙”后的样子。
但是我们来看一看这些羽人在做些什么。
站在房顶给凤凰喂食。
站在树梢给凤凰喂食。
和野兽格斗。
这是在相互格斗。
这又是在格斗,是他们天性好斗么?
恐怕未必。我挑选一块比较具有典型性的作品,结合具体情境就能看得很明白了。
下面这块画像石名为《建鼓、乐舞》,出土于滕州市滨湖镇西古村,东汉晚期作品,是一块祠堂后壁。这块作品上出现了三处羽人——右下角的一对在格斗,右上角的一位在饲凤,中间一位在飞行。
那么其他人在干嘛呢?
画面正中间的双面鼓被称为建鼓,是我国出现最早的鼓种之一,鼓上飘扬的是流苏羽葆,流苏一般用丝帛制,羽葆一般用野鸡尾制,装饰用。底座旁边的是两个小鼓。两人边击鼓边跳舞。左侧几个表演者在掷丸、倒立、抚琴。上方是猫头鹰、神兽(目测是开明兽)和两只在摔跤的猴子。
所以,这是一个演出的场景。换句话说,这几位羽人是在为人做工、干活、表演逗乐啊。
说好的超凡脱俗、自由自在呢?
难道羽人不是仙?
我们对比一下同一块画像石上羽人和人的形象。最明显的区别是什么?
衣服!
衣服是人类用来区别自己与动物的重要标识,《后汉书·舆服志》记载:“上古穴居而野处,衣毛而冒皮,未有制度。后世圣人易之以丝麻,观翚翟之文,荣华之色,乃染帛以效之,始作五采,成以为服。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遂作冠冕缨蕤,以为首饰。”所以对于人类来说,衣服不仅仅只有护身御寒的使用功能。
尤其是被称为“衣冠王国”的中国,服饰具体反映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水平,形象体现了人们的思想意识和审美观念,是一种文化象征。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的,在古代,服装改制是一件重大政治事件,甚至可能引起朝野动荡。
最典型的例子是公元前307年,赵武灵王决定换掉中原地区褒衣博带、高冠浅履的服饰形制,换穿紧身窄袖、便于骑射的北方及西域少数民族服饰,但是“群臣皆不欲”,以赵武灵王的叔父公子成和王族公子赵文、赵造、赵俊以及大臣周召为代表的保守派纷纷反对,在《史记·赵世家》中,我们看到改革派和保守派双方进行了一系列争锋相对的精彩论战。最终的结果我们都知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一跃成为“战国七雄”之一。但即使如此,胡服的影响力也仅限于军队,没有证据表明民间受到显著影响,可见服饰的文化根基之深。
这一点在艺术作品中体现得更加突出,在《西游记》中,美猴王下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跑不动的拿住一个,剥了他的衣裳,也学人穿在身上,摇摇摆摆,穿州过府,在于市廛中,学人礼,学人话”,标志着他正式开始进入人类社会。
所以部分文章和画像石注解中“天国仙境之中,环球同此凉热,可以免去夏暑冬寒之苦,无须穿衣即可,于是羽人也多为裸体”的说法纯属毫无根据的臆测,不可采信。当时的人们绝不会在祭祀场所或墓室中将神仙或者任何人描绘成赤身裸体的亵渎之象。
于是我们就不得不注意到,画像石中的所有羽人都和猴子一样没穿衣服,而人类和神都是穿戴整齐的。
另外,羽人的头部和手有非常显著的鸟类特征。如图所见,羽人的手(左)如鸟足,人的手(右)是一个小团团。
头部特征的区别就更明显了,左侧羽人嘴部是突出的鸟喙,脑后有一块奇怪的钩状体。右侧人类就是人类了,帽子戴得板板正正的,一点也不像一只鸟。
这些区别意味着什么?
有没有可能这些羽人并不是人类所化成的仙,而是另外某种神兽?
如果真是这样,以往的记载里肯定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楚辞·远游》诗句:“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东汉文学家王逸对羽人的注释:“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
汉代王充《论衡·无形》:“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为翼,行于云。”《论衡·道虚》记载:“为道学仙之人,能先生数寸之毛羽,从地自奋,升楼台之陛,乃可谓升天。”
《汉魏丛书•拾遗记》:“燕昭王即位二十年,王坐祗明之室,昼而假寐,忽梦曰:云蓊蔚而起,有人衣服并皆毛羽,因名羽人。梦中与语问以上仙之述,羽人曰:大王精智未开,欲求长生,久世不可得也。”
换句话说,这种羽身鸟嘴为人劳作的动物原来就是得道之后模样……
那还修行个鬼啊!
如果辛苦修行了一辈子得到的来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996,这样的未来会令人绝望么?
也许,这些记载和画中的羽人不是一回事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
《山海经·海外难经》记载:“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一曰,在比翼鸟东南,其为人长颊。”郭璞云:“能飞不能远,卵生,画似仙人也。”又云:“《启筮》曰:‘羽民之状,鸟喙赤目而白首。’”
《山海经》中记载的“羽民国”居民体态特征和画像石中的羽人也颇为吻合。所以羽人的真实身份也有可能是从海外进口的奴隶。
有一种分析认为,羽民国其实就是印第安人的美洲……如果是真的,印第安人大概是历史上最惨的民族之一了。
参考资料:
峰中看客《汉画像石——画像石的发展》;
王洪震《汉画像石的羽人形象与敦煌飞天渊源关系初探》;
王洪震《【汉画王说】从羽人到飞天》;
佚名《由山海经羽人谈汉代羽人形象的文化分析》;
李卫《西汉青铜羽人》;
梁英梅《汉代羽人形象试探》;
王立、刘畅《从汉代羽人看神仙思想及其相关观念》;
朱和平《中国服饰史稿》;
袁杰英《中国历代服饰史》;
张志春《中国服饰文化》;
吴承恩《西游记》;
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
樊嘉琪说历史《看过<山海经>才发现,羽民国真的存在,至今仍然还生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