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字于而我言,是平庸生活里的一点点挣扎,一点点安慰。第一篇成形的文字写于2007年4月19日,写在QQ日志里,还取了一个名字,叫《又是梧桐花开时》,结尾写道:“如今这一切都已渐行渐远,偶尔想起恍然如梦,只有这甜腻的梧桐花香总会在阳春三月如约而至,熟悉的气息让我一次又一次重温那残存在记忆深处已经寂寞了的童年。”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纪念的,写下那篇文字,想是忆起了童年。童年有花有树有小伙伴有小村庄,有我最依恋的奶奶的疼爱,那是我生命的前端最温暖的烛火,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在心底发着幽微的光,给我黑夜般的灵魂以安慰。

自此,便大写开去,写山写水写花写草,写猫写狗写天真纯净的小孩,写寒夜里的温暖,写寻常里的无奈,其间有真诚有坦率也有矫情与装腔,而写童年,总会自心底涌出最朴素的情感,那是我的笔端最愿触及的天堂。

我的笔下没有青春,青春于我是一片沼泽地,郁郁寡欢,乏善可陈,有时举步之艰,甚至连保持呼吸都觉困难。那时阳光是冷的,笑容是凉的,眼见的是秋日的萧瑟冬日的寒霜,人被冻住了,心底结着一块经年的寒冰,连最暖的火也化不开一丁点儿。总在绝望里大睁着眼等到天亮,又在天亮里带着冻结的心数时间。想到往后的日子还有厚厚的一打,这一天天该如何熬过,便忍不住心生绝望。

这冰冷的一截冻坏了青春,青春成了冬天里放置在外面的青萝卜,虽然是青的,咬下去却不是甜脆辣,全是冰渣子。

它是发了炎的盲肠,藏在里面,没人看见,这种没人看见有时候却可以致人于死地。

我眼神木然,哭声空洞,被遗弃在四面厚壁的黑夜里,一个人感受它的折磨它的脓血。

童年的烛火摇曳,奶奶已经很老很老,黑夜里我大睁的双眼像两个深渊,奶奶慈爱的手掌抚不平。

在最该成长的年龄没有好好长大,心底一直住着一个在沼泽里独自跋涉的苍白少年。

走不出的辗转,睡不稳的梦短,贯不透的快乐,抓不住的美感,我在山的背阴处徘徊不前。

时间的手沾着东流的水一页页翻着岁月的书,每一页都大同小异。无聊是中年的温水,一点点煮着倦怠的身体,于不知不觉间膨胀变形。

十七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抬眼已是2025年1月。

如今,青春早已风干,童年更是模糊成了一个小圆点。

2024年底的一次偶然,开始了一段读书之旅,20多个人共读《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专注,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对人性的极致挖掘与探索,令人沉迷低徊。理解了德米特里的沉沦一一那该死的美感,三分偶然三分滤镜三分灵感,余下一分是遗憾,是维纳斯的断臂,是《卡拉》的未完。

而我,也随之转到了山的另一面,我看到了阳光普照,闻到了鸟语花香,童年的美好从未走远,依旧有倒映的斜阳,依旧有倒映的月亮,只是,不是映在童年的小池塘,而是映在大运河的波纹中。

运河从北而南,流淌千年,有多少明月楼的思念扁舟子的挂牵在此轮番上演。

喜欢日暮时到河边散步,走那条由南而北的石板小路,右边水湾左边运河,水湾上白鸥蹁跹盘旋,大运河里铁舶南来北往。仰首处,成群的大雁像一条大鱼,在空中款款北游,游着游着又散成一片,如天空播下的种子,种子荡啊荡,仿佛可以长出鲜嫩的芽开出美丽的花。

我久久望着北飞的大雁,那样不远万里,在这严寒未至春暖尚远的季节里,那样欢愉地一往而去,那儿有理想中的花园吗?我不知道,也不想深究,我只知道,它们是愉悦而自由的。而人们,本应追求幸福,幸福,就是活着的意义。

夕阳低悬暮色渐深,我长久地伫立于河边那棵老柳树下。柳叶苍黄柳条依依,在微寒的晚风里轻轻拂动,温柔而智慧,看透一切却仍有脉脉温情。

我拉住一枝握在手里,一股冰凉顺着手心直达心㡳。

想起年少时在街头那家吃凉皮,两勺辣椒油放进去,红通通的一碗,和着香和着鲜和着罂粟般的上瘾,一口口吃下去,辣得畅快淋漓,末了,再嘎吱嘎吱大嚼冰棍,肆意的满足直达心底,冰凉也如这般通透,只是那时是冰火两重天的过瘾,这时却如石子入水,一圈一圈,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我拿起笔,开始写了起来,脉脉的笔端流出的光亮一如童年时的烛火。

我已不再年轻,我眼花头昏鬓发白,可心里的少年不再苍白,眉头一展,笑了起来。

小时候觉得怎么盼也盼不到岁末的一年,如今刺拉一晃就是365天,每天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总感觉匆匆忙忙,有许多的来不及,像老卡说的:上帝给人的时间太少,一天只规定了二十四小时。说这话时的老卡五十有余。

之前听说过一个理论,人对时间流动的感受跟年龄成正比,年龄越大,速度越快,而我生命的列车已快接近50迈。物理的大车迫不及待往前赶,像完成任务一般只想快快地将这无趣无聊的人类送往终点,而心理的面颊却拼命伸向窗外,贪婪地想要感受每一个夕阳,第一片云层,以及每一缕晚风。那望向旷野的眼睛充满了青春的愉悦,却无青春的犹疑与悲伤,有的是时间洗礼后霁月般的清静与明朗。

岁月说多不多,生命说长不长,一切终将逝去,但在逝去的风里,希望心中有旋律在响,耳畔有歌在唱。

唱歌时,不可忘,人生如西天取经,除的是脑中妄念,打的是心头妖怪。很难,但可为。

爱具体的生活,也爱生活的意义,爱眼前的柴米香,也爱远方的蒹葭苍。

曹公说,人生不过造历幻缘大梦一场,到头来终不免万境归空白茫茫。既然梦终为空,那不妨做个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爽爽快快无愧于生命一场的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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