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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我想要的,我以为,只是一个圆,
为爱画地为牢
为晕黄光束下的静谧——
一束照亮墨香
一束酝酿醇酒的芬芳。
【壹】
分针和时针交汇,只等越过刻度12就各自分道扬镳。一眨眼间零点的最后期限就过了。
莹黄的台灯下,两只小飞蛾上下左右翻飞,时不时还停歇在信笺上,遮挡几颗文字。温子雅盯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全是专业术语与四面八方的箭头链接,内涵似是而非,用途虽不明确,但显然对母亲很重要。她左手托腮凝思,右手随意挥了挥,不是很认真地驱赶小小飞蛾。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似乎也不安分地随飞蛾起舞,上下左右起伏跌宕,仿佛一曲慢三步,表达着它们忽远忽近、晦涩不明的缠绵节奏。
慢三步是最适合恋人之间的舞曲,《多瑙河之波》曾经就是温子雅的最爱。那时候在顾如璟怀里,温子雅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的右手指尖传递到自己腰部的力道。那力道会渐渐灼热,引领她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旋转换步。她那时以为,世界上最美的节奏就是“嘭——嚓嚓”,它把彼此交织的呼吸催化成微醺的醇酒,把“咚——哒”的心跳声都共振成“咚——哒哒”的三步舞,让共舞的人儿仿佛在缓缓回旋的多瑙河上载浮载沉 。温子雅很容易在这样的氛围下晃神,当她脚下拌蒜的时候,顾如璟就会把头向左一歪,眉头一挑,笑吟吟地斜睨着子雅;往往还将子雅被托着的右手微微握紧,或是在手心轻轻一挠,亲昵地提醒她。温子雅就如全身过电一般,心尖尖一颤,整个脸就晕染得酡红起来。
那时候,大学舞厅里的宇宙球灯的灯珠坏了好几颗,但好在舞蹈老师教得好,DJ选的是全网最火的神曲,因此来这里学跳国标舞的同学并不减少,他们照旧在灯光摇曳下舞姿婆娑。跳了两个多月的舞后,温子雅原本想继续学习探戈和伦巴的计划中断了,因为顾如璟从舞蹈社团的师兄升级成了她的男友。
往事早已如云烟,那时候一个眼神,似乎就足以引发一场火灾。现在呢?温子雅摊开右手,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如璟这几个月在家吃晚餐的次数,一个巴掌就可以数过来。一起坐着聊天的时间呢?几乎没有。最多就是在吃饭的时候,顺便聊几句。偶尔子雅讲一点邻里的来往趣事,话没有说完,就看到如璟忙于接打电话,于是草草收场各忙各事去了。
温子雅收起思绪,叠好从妈妈贴身口袋里发现的纸笺,小心翼翼地藏在抽斗夹层,正想起身熄灭台灯,不经意间就瞥见台灯后的墙角蛛网上,一只小飞蛾不知何时被黏住,挣断的残肢横亘在不远处,一侧的头倒伏在银丝上被黏着而不能动弹,只有半边自由的翅膀还在不甘地微微颤抖——是刚刚那两只会跳舞的小飞蛾之一吗?一只黑蜘蛛正朝向猎物的方向,缓慢地爬过一格网络又停了下来。灯灭了,后续的博弈隐藏在了没人注意的黑暗中。
温子雅洗漱好回到卧室,已是凌晨零点三十。大门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懒洋洋地在手机上下了单,订单“叮——”的一声,消息提示:请确认订单,微型摄像头,进口四万八千元,隐匿收货信息,选择线下门店自提货物,自主安装。
温子雅扔下手机,躺在床上闭上眼,冷寂的房子里可能只有自己和蜘蛛、飞蛾是活物了吧?也不知飞蛾是否已经进了猎手的肚子。它误撞罗网,不挣扎就是死;挣扎了,搞得自己残肢断臂,惨烈如斯,也还得死。不过总算是努力自救过,假如真能脱网而去,也许会有一番新天地呢。她瘪嘴嘲笑自己无聊,日子真的是空虚得只剩下钱和时间了吗?不,她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小腹,虽然还不见隆起,但这里已经有一颗像枇杷或者山竹大小的生命,悄悄在孕育之中了。想想自己婚后和顾如璟的约法三章:第一,不论任何应酬,如璟在晚上十一点半之前必须到家;第二,饮酒要自律,不沾染黄赌毒;第三,只要如璟超过零点回家一次,子雅就会浪费五万元,直到家庭存款耗尽。
子雅烦躁地翻个身,不再让思绪信马由缰。也许凌晨一两点过后,如璟就会像以往一样,喝得醉醺醺地,晃晃悠悠回家了吧。
沉入梦乡之前,温子雅还犹豫着,要不要今天就告诉丈夫,小家伙已经来报道的消息;还有,要不要修改新的约法三章呢?
【贰】
熹微的晨光还没有透过窗帘的缝隙,六点的手机闹铃已经把温子雅从睡梦中吵醒。最新闹铃设置是几句诗,女主播温润的声音朗诵到:
人间是好的。我却把它用坏
最好的,是我在爱你。最坏的
是我已经把你
爱得不成样子。
温子雅睁开惺忪的双眼,记起来今日是周六休息日,不用起床为顾如璟准备早餐。小区里依然是静悄悄的。她迷迷瞪瞪地听完闹铃,怔怔地盯着雪白的墙角。墙角有一点血污,不知是蚊子血,还是飞蛾血,时间一长,有点红中带黑,竟然不显得凄美惨烈,反而只有令人恶心的污浊感。
身侧的另一个枕头没有动过,一丝皱褶也无。很显然,顾如璟一整夜没有上床睡觉。
温子雅眉头皱成“川”字,缓缓起身去上卫生间。盥洗台边的两只牙刷依然亲密地并排而立,剃须水和神仙水也肩并着肩,可是顾如璟的心呢?他还能和自己肩并肩吗?或者是越来越远,甚至背道而驰?顾,如,璟,这三个字缓缓吐出唇瓣,有一种平时连读时被忽略的陌生。今晚他不但超过晚归的最后期限,竟然还夜不归宿了,这可是温子雅的底线。
温子雅越想,心跳越快,就像华尔兹连续右旋转之后的眩晕发作,隐约有些恶心起来,胃也开始翻腾。她只能转身回床上躺下,不敢再动,闭上双眼等待不适的感觉消退。
记忆也如华尔兹舞步,一幕幕在脑海里旋转而过。婚礼上,顾如璟含着泪光亲吻温子雅并发誓。第一次住进新家时,顾如璟把温子雅抱上人字梯顶高高地坐着,他自己一个人搬上搬下,不停收拾。刚结婚那一年,他坐在书房加班,就拉张椅子放身边,让子雅也坐他旁边看闲书。而他呢,在每解决完一个环节,就凑近头来深深地嗅一嗅子雅的发香。
顾如璟说什么也不肯让子雅去学习国标舞了,他绷紧嘴角说,他受不了自己媳妇被别人搂着,像花蝴蝶一样满场飞舞。温子雅说,我配不上花蝴蝶,我现在就一家庭主妇,最多是菜粉蝶。顾如璟说,那我也不愿意自家媳妇被别人搂着,像飞蛾一样满场飞舞。温子雅瘪一瘪嘴,眼神却只顾追逐着顾如瑾眼瞳中自己的影像,无暇顾及其他,只一连叠点头说,嗯嗯,听你的,都听你的。
顾如璟婚后早就荒废了自己的一身舞艺,转而带着子雅到处去吃吃喝喝,去参加他的朋友聚会,去户外露营烧烤钓鱼,去爬山捉萤火虫,去吃饭打麻将。有一段时间,如璟的哥儿们给子雅起了个绰号,叫“素芬”。子雅不明就里,还自恋地以为是形容自己“素雅芬芳”。后来如璟某个哥儿们的女朋友才说破谜底,原来是大家观察到,自从和子雅结婚,如璟就不敢打大麻将,害怕输赢太大惹子雅不高兴。只要子雅在场,如璟不论和谁说话都会不自觉地用眼神寻找子雅。所以,但凡是顾如璟参加的麻将牌局,筹码都特别小,没有什么太大的输赢,几乎等于是在和老年人打素麻将,所以子雅被如璟哥儿们戏称为“素分”。
在朋友们的眼里,子雅分明是嫁给了爱情,可谈婚论嫁时,母亲却坚决不同意两人的婚事。子雅笑母亲老顽固。母亲说,且不论顾如璟个子高挑,样貌太招人,就他的家庭就万万不行。子雅不服气问,凭什么说家庭不行?母亲说,咱们家是书香门第。而他的父亲是公务员,文化程度虽不高,人还正派;但他母亲的言行完全是爱贪便宜的小市民做派,你婚后日子不好过。
子雅说,我是嫁给顾如璟,又不是嫁给他妈。母亲说,恋爱虽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但结婚一定是两个家庭的事。并不是我瞧不起人,而是如璟与同一阶层的家庭结亲,可能彼此价值观认同度高,反而会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但如果和价值观差异太大的家庭结亲,必然会在以后生出龃龉,双方都会很痛苦。
温子雅坚决不信母亲“门当户对”的陈词滥调,很坚定地抛弃了其他更好条件的男人递上来的橄榄枝,一味认定了顾如璟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叁】
顾如璟用他绵密的眼神,画了一个命名为“爱”的圆圈,圈住了温子雅。高明的摄影师喜欢抓拍一种角度叫“45度天使脸”,顾如璟独创了一种“360度无死角蜜糖眼”,只要有温子雅出现的地方,他就会转头寻找,直到锁定子雅所在的方位,牢牢圈住她。
温子雅的翅膀被捆住了。像鱼网一样的银色丝线,一圈又一圈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勒得她的皮肤生疼。头顶的月光清亮而又冷漠,视而不见她的挣扎,又仿佛对这些纠葛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暗夜的虚空里突兀出现的阳台上,有人坠落下来,是母亲。她花白的短发向上飘飞,袖管和裤管装满了风,胀鼓鼓地飞扬。温子雅想扑上去,想抱住妈妈,但她发现自己的双腿不能活动了,甚至消失了,完全找不到腿。而她的肚子却奇异地膨大如球,遮挡了她的视野,致使她低头也看不到肚皮下方的大腿,这是神经麻痹失去了知觉?亦或是被怪物吃掉了双腿?大腿根部到底有无出血或外伤?她来不及探究,只得拼命地扑扇自己的翅膀,朝妈妈坠落的方向冲去,却发现自己越挣扎翅膀就被捆缚得越紧致。她继续奋不顾身地挣扎,“刺啦”一声就撕破她一块翅膀,流出猩红的血液。
这时候,母亲的头已经砸在了广场上,开出了红的白的花,花越开越大越妖艳,花朵形状流动变幻不停。广场的中央被花覆盖,被花腐蚀,地面像溃烂的创口,被黑色的海水涌出继而淹没。黝黑的海水被银色丝线分割成巨大的八卦阵,那密集的丝线以子雅为核心诡异地缠缚在一起。在光线不能及的阴暗处,有一对绿幽幽的大灯笼从铁栅栏格子后虎视眈眈地窥视着她。
突然,银色的丝网剧烈晃荡,一股腥臭的浓烟从八卦阵中喷薄弥漫而来,令人恶心,眩晕欲吐,空间突然显得狭窄窒闷。温子雅正感觉呼吸不畅,肚子上又传来一股锐痛——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透明管子,猛地扎进了温子雅的肚子,顺着管子流出的红色液体,很快就汩汩地涌向浓烟弥漫的地方。
别吸我的血!温子雅想起来肚子里的宝宝,再也顾不上什么情绪管理,径直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救命啊!停止!不准吸我的血!
可是她发出的声音不是语言,竟然只是“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杂音。
温子雅目眦欲裂,眼里流出来大颗大颗的红色液体。完了!妈妈走了!宝宝也要走了!宝宝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要被吸血鬼吸走啦!这人间,太令人绝望……
强烈的郁气让温子雅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沸腾中涌出很多小气泡,这些小气泡纷纷融合成大气泡,大气泡又纷纷炸裂,融合成更大的气泡,它们在血管里狼奔豕突。一股又一股的气血向温子雅喉头涌去,强大的张力迫使她咬破舌头,“哇——”地喷出了一股血箭。
温子雅滚下床,跌在床前绵软的地毯上,屁股和脑袋摔得很疼。发现刚刚只是小睡了片刻,自己就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肆】
挂钟显示,早晨七点五十。
如璟还是没有回来,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子雅的心脏里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肿块,堵得血液快要不能流动了。
温子雅揉一揉摔疼的屁股,决定先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要用想当然的理由去冤枉顾如璟,不要没有依据就对他乱发脾气,先下床去查看清楚再说。也许,顾如瑾就像一个月之前,喝得烂醉如泥,回家后分不清东西南北,误把客卧衣柜门打开当成马桶,尿在了一堆衣物上,又钻进去躺着呢?也许,又像两周前,他凌晨悄悄回家,怕引起争吵就缩在客卧或者书房沙发里,睡了个昏天暗地呢?厨房的地面,曾经也是他醉卧的沙场,也要去找找有没有他遗落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可是都没有。客厅门口的拖鞋蔫瘪的样子,显示它没有受到男主人的待见。厨房、客卧、书房、沙发都没有留下任何男主人眷顾的痕迹。这是以往没有出现过的状况。如果顾如璟没有正当理由而夜不归宿的话,就触到了温子雅的底线。
温子雅看了一眼壁钟,已经凌晨八点了。她慢吞吞地打开冰箱,妈妈去世那天送来的几盒原装进口鲜奶,正静静地蹲在角落里。子雅拿出一盒鲜奶打开,倒入奶锅中加热,若有所思地盯着牛奶面上凝结出一层厚厚奶膜。片刻之后,有一个小泡泡从锅底升腾起来,首先破开奶膜,冲入空气中消失不见。有了这个先例,随后的小泡泡一个接一个从锅底升起,肆无忌惮地破开奶膜的阻碍,冲向奶锅上方,汇聚成有形的热气。牛奶沸腾了,香气溢满厨房,温子雅关掉炉火。她决定不再憋屈自己了,面对一个接一个疑惑,像热腾腾的泡泡涌入自己心头,她不想再保持沉默了。她要下楼去找李宪成媳妇,或者给顾如璟其他同事打打电话,索性把潜藏在他们之间的肿块或者暗疮挑破,该漏气就漏气,该流脓就流脓,该出血就出血,何必硬撑着岁月静好的架子,把自己憋出内伤呢。
温子雅决定先下楼,找最近的李宪成的媳妇儿童颜。顾如璟和她老公是最好的哥们儿,从大学到工作的研究室课题组一直都在一起,喝酒打麻将也经常在一起,连单位选房子都选同一栋楼同一单元。这个时间点,童颜一般出门遛狗,回来时顺道在楼下广场边买点新鲜蔬菜。子雅下楼站在广场上张望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招手笑问,成嫂,你早啊!温子雅耐着性子,不让自己心急火燎的情绪漏出半点,慢悠悠地晃到童颜跟前,假装随意地问,成哥昨晚也在加班吗?童颜说,并没有。
温子雅心里咯噔一跳。如果是在单位加班,顾如璟不打招呼就一夜未归,还值得原谅。但是温子雅一想到两个半月前,顾如璟从外省出差回家,自己给他洗衣服时从他的裤包里发现了未拆封的杜蕾斯,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顾如璟和温子雅在一起从来不用套。当时问他杜蕾斯从哪里来的,他推说不知道。子雅大哭了一场,人说七年之痒,这还不到七年呐。如果顾如璟当时实实在在地说,酒店里床头柜上放着的免费品,好奇就拿过来研究了一下,说不定自己会相信他。可是他矢口否认得太快,反而八九不离十是撒谎。从那以后,子雅觉得他很脏,就不太愿意接触他。再加上自己最近嗜睡,早晨起来老有点恶心想吐,更不想被他打扰。难道就这样冷落他一俩月,顾如璟就出轨?
等等,万一他没有回家是在打通宵麻将呢?
子雅又问童颜,成嫂,那宪成哥昨晚和如璟打麻将赢钱了吧?告诉他赢了钱别忘了他弟妹我,要不中午你俩来我家,我备点薄酒小菜,两家人聚聚,让我家如璟也沾沾宪成哥的好运气。
童颜说,哎呦,赢什么钱噢!昨晚他没有加班,但是睡到半夜,就被电话急匆匆地叫走了。要不是我知道他兜里从来没有什么私房钱,作不起妖来,连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外面养了小三儿,小妖精半夜三更打电话和我抢老公嘞!
温子雅心里扎了一下,顾如璟是有作妖的条件,他不仅仅是外表英俊倜傥,他兜里有私房钱。一个月前有个小插曲,顾如璟放在书房的电脑双肩包里,出现了十万元现金,子雅以为他下班回家就会拿出来交给自己。但是三天过后包空了,这笔钱也不见了。虽然如璟的工资卡一直都交给子雅安排,子雅也把家里的投资理财打理得井井有条,盈余可喜。但这次不大不小的一笔钱进了家门,不打声招呼就突然消失了。难道顾如璟真的存了私房钱,还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妖精?
【伍】
十万元现金悄悄来去的事情,温子雅一直没有质问过顾如璟,就连去世的母亲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子雅的内心交战激烈,时不时就会琢磨,这笔钱究竟去哪里了?金额固然不大,伤害性不可忽视,侮辱性还极强,简直就是如璟背叛家庭的一个里程碑嘛!她悄悄在百度上搜索,华为手机如何实现位置共享;应该如何追踪对方的位置;甚至想过要不要请私家侦探调查一番。为了避免网络留痕,子雅决定先在报纸和街头小广告上悄悄搜索私家侦探,但最终一无所获。
一周前母亲突然坠楼身亡,子雅在悲痛中忙于处理母亲的身后事,一时也无暇他顾。如果不是今天童颜开玩笑,提起男人的私房钱和小三的梗,温子雅也不会在这个关头想这些有的没的。
温子雅知道,有的家庭兄弟姐妹、父母子女之间因为钱而相互算计,但子雅家里从来不会这样。她的家庭,父亲买一块烧饼,都要掰一半给母亲和子雅分享。父亲车祸去世后,母亲把赔付款单独存起来,说是以后留给子雅应急。 母女两人都不是奢侈品的奴隶。母亲自己是研究员,退休工资应对老年生活绰绰有余。子雅的工作稳定,收入不菲,小家用度宽松有余。顾如璟不时有评审奖励,而且出差频繁,补助丰厚,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零花钱,要请朋友吃顿饭、打场麻将也不成问题。两个人从来没有因为消费而发生争执。
所以当顾如璟说,小雅,你辞职吧。上次你流产我就好心疼。这次谨慎一点。要不然你换个轻松工作,要不然就辞职在家,让我来养你。咱家也不缺那几个工资。更重要的是,我想天天下班回家,一开门就看到我的老婆,恩恩爱爱地迎接我,让日本人也来羡慕一下我这个中国男人的幸福生活吧。再说,咱妈也急着想抱小孙子呐,你干脆在家好好休养身体。子雅并没有想很久,虽然她的收入并不比顾如璟低,但她还是点头答应道,嗯嗯,那好吧。现在换哪个岗位都不轻松,单位还想要裁员节流呢。那我就先辞职,等孩子的事情步上正轨,再重新找工作吧。
温子雅继续反思,对顾如璟的家人来说,自己也从未亏待过他们吧!
大姑姐顾如伶近两年和子雅来往较少,但以前要更密切一些。温子雅原本是个用钱很洒脱的人,因此,和婆家人起初相处一直是和睦的。在顾如璟和子雅刚刚结婚不到两月时,大姑姐家因为扩张出租车业务,就找如璟和子雅第一次借款六万元,说好一年后归还,结果食言了。第二次又因为她家出租车出事故,在保险公司理赔款到账之前,需要车主自己先垫付,所以她又找如璟借了四万元。并约定好,等保险公司的理赔款到账就归还弟妹家,结果再次食言了。
当初第二次借钱时,如璟问子雅借不借给顾如伶。子雅说,如璟,你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既然她向你开口借了,为了你的面子和亲情,我们就第二次借给她。但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如果她两次借钱都不还,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以后不可能再第三次借钱给她。毕竟,我俩也只是结婚不久的工薪阶层,天天辛苦加班才得来这点血汗钱,小家庭建设和生养孩子等等需要用钱之处还挺多。如璟满口同意。后来,两三年过去,大姑姐果然绝口不提还钱的事。子雅也从未和婆家人红过脸。
但是,顾如伶从来没有歇下过借钱的心思。在前两次欠款分毫未还的情况下,这位神奇的大姑姐又三番两次开口借钱,一次是孩子学钢琴的年学费,要八千到一万的金额;另一次是她孩子升高中选校费三万多元;第三次是大姑姐又要买新房子了,需要借款。第三次所需金额很大,甚至连婆母也帮着顾如伶开口向顾如璟借。
顾如璟又和温子雅商量。子雅对如璟说,亲戚之间交往,贵在有分寸。用钱的原则,是救急不救贫,毕竟长贫难顾。我们自己的小家就这么点钱,存折是在我手里,但咱们有了孩子后,上学也得用钱,我们自己搬家装修也需要钱,我们不是曾经约定过吗?对姐姐来说,我们两次借钱给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一直未归还。老话说,事不过三,亲兄弟明算账,亲戚才能长久和睦相处。并且在公公婆婆跟前,我们也算尽孝了,帮助他们买了新车,出行买菜和看病也可以代步。父母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共同责任,但姐姐姐夫可不是我们俩的责任。而且,姐姐和姐夫两个人都有工作有工资,他们自家的消费,应该量体裁衣,也可以靠勤劳致富。再说了,父母本来也有不少存款,他们想怎么宠如伶姐姐,怎么给姐姐贴钱,我都绝不计较。但是最好别来干涉我们小家庭的经济开销。如璟说,好,我听你的,我就是这么问一下,我还是尊重你的意见。
顾家兄妹三人,顾如璟是老小,顾如伶排行第二,还有个大哥顾如风。也是在如璟和子雅刚刚结婚半年的时候,顾如风打牌赌博,欠了人小两万,不敢告诉大嫂和父母,就找到弟弟。顾如璟问温子雅,大哥赌博输了钱,打电话向我借两万,我开不了口去拒绝他。子雅说,原本赌博这种恶习不应该助长,但是大哥向你求助了,你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借呗。借是可以借,但赌博欠债和长子的安全是个大问题,必须要如实告诉父亲。不然大哥下次赌博再借出高利贷来,还不上债的话,人家要给他卸手卸脚,那可怎么向父母交待?子雅和如璟有商有量,还是把钱借给了大哥,但大哥后来一直没有还钱。公公婆婆得知后,长声叹气,就说要替大哥还钱给如璟和子雅,并且要教育顾如风控制赌瘾,不然他以后再次做出危及个人和家庭的更大混账事儿,那可怎么得了?但是后来公婆还钱的事,也不了了之。又过了没多久,那年年尾,顾如风又要调动工作岗位,大嫂亲自出面又找如璟家借三万;如璟和子雅又借了,两年后这笔钱倒是由嫂子给还上了。
结婚这么些年,温子雅从来不把这些亲戚间的金钱往来挂在嘴上,不仅她自己的母亲不知道,甚至连同事朋友抱怨奇葩亲戚时,子雅也绝口不提。这一切,是为了顾全顾如璟的脸面,是对他的爱护。在温子雅心里,相爱的夫妻理当如此。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对话和沟通越来越少?竟然连家庭财务的话题,现在都成为他俩之间不能轻易触碰的雷区了?
【陆】
温子雅心中千帆已过,面上却平静无波地继续和童颜调侃:唉哟,说到抢老公,你家老公可是教科书级别的。
童颜脸色微变,直勾勾瞪着温子雅问,像教科书一样会抢人?
子雅噗嗤笑出声,原本故意说半截话来逗童颜,谁知她这么不经逗。嫂子!是说你家老公是被抢夺对象啊。谁出轨都不会是你家宪成哥出轨呀!整个科研所,谁还不知道成嫂调教有方,宪成哥已经是所里公认的、教科书级别的模范丈夫了!
童颜听完,乐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缝儿,问道,哈!那所里给发奖状吗?说完自己就开心地抬起手去遮挡合不拢的嘴,却还是在放下手时暴露了两颗可爱的兔门牙。
她清清嗓子,压低声音正色对子雅说,你家顾如璟才是出名的101忠诚狗。说真的,这次伯母出这么大的事情,你看他忙前忙后,把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帮着张罗完了。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我也是凑巧听说,那天伯母来你家时,你都已经乘车去海鲜市场了;你老公刚刚好有事耽搁,出门较晚,才遇见那场意外。否则出事后等你们乘车赶回来,起码要一个小时之后了。
温子雅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嘴角勉强扯开,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怔怔地盯着地面某处。她想起母亲猝然离世,又想起藏在抽斗夹层的那张纸,那是自己协助入殓师给母亲遗体整理时,在她贴身的内衣口袋发现的。子雅心脏在这一刻刺痛,不得不微微闭上了眼:母亲到底还有什么牵挂,是她临走前都没能放下的呢?才一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母亲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这张纸一定和自己有关系。如果连自己都不坚强,就再没有人能帮助母亲完成她未出口的遗愿了。
于是,她微微笑着,继续和童颜唠嗑,说,成嫂,我今年流年不利也就罢了,就希望如璟和宪成哥他们的科研项目,能够顺利拿到想要的结果。这样的话,这一年,咱们至少也有一件顺心的喜事儿。
童颜拍一拍子雅的肩膀,叹口气说,哎,咱们还是懒得替那些男人操心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项目出了问题,上面派人下来调查了,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据说惊动了最高安全部门、国内知名痕迹专家、网络安全专家,还调动了测谎仪和犯罪心理学专家。这几天他们正在一个一个地排查呢。你们那口子可能是心疼你母亲刚刚走,不想让不相干的事儿麻烦你。话说研究室、课题组好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上机器检测了。你宪成哥都去了三次。有一次是在一个四壁铁皮的房子里,啥也没有,每个人上机器,回答各种问题,然后观察你的皮肤、呼吸、心跳和脑电波有没有什么变化,可神奇了!
子雅仰望着头顶上方枝繁叶茂的女贞树,似乎想看清楚高处卷曲的叶子和紫黑的酱果,以及它们遮挡住的那些隐而未发的病虫害。半响,又低下头,好似默认了某些疑难终究无解的必然结局。她轻叹口气,还是不甘心放弃,想要最后再证实一点什么,于是又转头问童颜,嫂子,那个什么测谎仪,不是不准确吗?我以前看到报道说检测的准确率只有百分之三十,错误率百分之四十,还有百分之三十无法得出结论。科研课题的结题期限已经很近了,怎么能在这么紧张的阶段,拿这种精度不高的仪器来耽误大家时间呢?
童颜皱起眉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呀。听说不能全靠那玩意儿,所以还请了几个特级心理痕迹鉴定专家,一起来协助调查。专家的测评,可能才是最关键的环节吧。话音刚落,她就尖叫一声,呀——
子雅也被吓了一跳。童颜嫌恶地跳起来,一把拍开温子雅头顶的虫子,又摔它在地,踩上一脚,这才回答,哎呀,是丑陋的毒蜘蛛!我俩在树底下才站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蜘蛛居然都在你头顶上织网了!这树真不招人待见呀,不是往下掉黑乎乎的浆果,就是往下掉蜘蛛虫子。今年蜘蛛繁殖得也太过于旺盛了,我家里也是三天两头就出现蛛网,飞蛾和虫子都挂在网上,很烦人。
子雅倒不是特别惧怕普通的蜘蛛,就笑笑说,它们毕竟是天敌嘛。
童颜说,那倒也是,它们生来就不是同路人。
子雅笑了,说,它们根本就不是人。
童颜自己也觉得可笑,就说,哈,也对!咱俩不能再站这里了。走吧,男人们今天中午多半回不来,聚餐只有再约时间了。
子雅心里“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更深了,也许网上购买的微型摄像头会派上用场吧。
【柒】
温子雅惦记着藏在抽斗夹层的那张纸。回想起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手写字体,晦涩难懂,像一千只小飞蛾黏在心里,令人头皮发麻。回家后她顾不得休息,再次展开信纸琢磨。母亲的笔迹龙飞凤舞,写了大概几十个词组,几乎全是心理测试鉴定的专业术语。子雅又想起自己在母亲家里整理遗物时发现的那些勋章和著作,都是母亲过去做出的心理测评成果。书房抽屉里还有母亲获得的各种聘书和奖状,包括协助公安部破解陈年大案、鉴定监狱的重要犯人、以及银行和科研部门对某些特殊岗位人员的筛选。有一张最新的函,是邀请母亲参加国安局的反间谍案嫌疑人的甄别 ,时间地点待定。温子雅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但又抓不住。
母亲突发意外那天早晨,联系过顾如璟,据说是来家里给小两口送新鲜牛奶的。温子雅当时不在家,她四点过就乘车赶去海鲜早市,应顾如璟要求买他最喜欢的新鲜鱼刺身。事发后,顾如璟就像祥林嫂一样唠叨,反复责怪自己当时已经下楼,没有等在家里,没有帮忙母亲晾晒棉被,如果他留下了,也许意外就不会发生。子雅知道母亲是个勤快人,她来家那次天气正好,很可能就顺手帮忙子雅把棉被晒在阳台外的晾衣架上,谁知道竟然出现坠楼这事儿呢?
温子雅来到出事的阳台上查看。阳台是用铝合金玻璃全封闭的,上半部分是可以打开的推拉窗,下半部分被齐腰高的玻璃封闭固定。像母亲那样的小个子,每次都要站在小凳子上,才便于晾晒床单被罩。大家都认为,母亲就是因为棉被太重,在晾晒过程中用力太猛,才失去平衡,意外栽下楼去酿成惨剧的。
温子雅的目光睃巡着阳台上的花草,那是母亲帮忙栽种的;那两扇敞开的阳台玻璃窗,是母亲坠落的地方;那外置的晾衣杆连结到阳台玻璃的几个蜘蛛网以及粘附的飞蛾,是见证母亲离世的证物,也记录了母亲最后一刻的惊恐。那时候,她该是多么猝不及防的绝望——竟没有一人能救她;她一定拼命挣扎,想要自救;她一定拼命地想抓住什么突出的东西,减缓下坠的速度;她一定希望下方正好有个帆布车篷,或者非法占道的泡沫杂物,哪怕是旁逸斜出的树桠叉也好啊!她一定很不甘心,没有一声告别就丢下她亲爱的女儿,以及她从未谋面的外孙!
温子雅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时候,手机电话铃响了。
是李宪成打来的,子雅,你在家吗?你现在下楼来,喊上我媳妇儿陪你,我接你们去一个地方。
子雅听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似乎再用点力就会断裂。子雅就问,去哪里?
李宪成说,去医院。
子雅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为什么去医院?去看谁?
李宪成静默的时间不长,看如璟。
为什么?如璟为什么进了医院?昨晚……一定是昨晚,车祸?争风吃醋?赌博引起斗殴……为什么?温子雅哆嗦着唇瓣追问,语不成句。
李宪成少许迟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子雅,你,先别着急。是昨晚半夜发生的事儿,单位半夜打电话把我叫过去,说我们实验组出事了,炸了,顾如璟可能在里面,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要我到现场协助专家处理。我,开始有点疑惑,如璟并没有通知我们组员昨晚要加班做实验啊?他怎么独自一个人去实验室了?这几天因为上机测谎审查谈话,组里的兄弟们干活儿都有点懒心无肠。如璟是课题负责人,压力不小。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事故的,还需要调取实验区影像资料分析。现在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如璟。这是现场清理出来的他的随身包。
【捌】
隔着ICU抢救室的玻璃,温子雅木然地望着病床上,那个身上插满管子,半身缠满白纱布、只漏出两只眼睛的,是顾如璟?
在来医院的路上,温子雅翻看了顾如璟的手机。竟不知道该不该哭。
最近两月的微信新朋友栏里,添加了好几个疑似KTV或酒吧女的微信头像,翻开其中一个清纯长发妹的新近聊天:祝贺顾哥!充卡成功,福气满溢!在璀璨的夜场,释放压力,尽情享受。愿您的每一次体验都如痴如醉,满载而归。
子雅的心渐渐有点凉了。
又翻阅最近一个月的微信聊天,发现了那失踪的十万元的去向。
女子头像:房贷还差钱。
如璟:还差多少钱?
女子头像:还差九万八千元。
如璟:我给你准备。明天我开车到省城,咱们熙园记酒楼见面。但是你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
女子头像:好的好的。记得给你侄女介绍工作哈!
温子雅看了一眼,这女人的微信头像浓妆艳抹,但是放大头像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异地的大姑姐顾如伶吗?什么时候换成这样的头像了?
温子雅一直悬着的心似乎落到实处,至少这失踪的十万元并没有拿出去养小妖精。但是又鄙视地从鼻孔里轻轻一哼,这大姑姐死性不改又来要钱了。是的,这次都不提“借”了,直接是“要”钱。顾如璟这次索性对温子雅招呼都不打一个,十万元现金就这么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流出去了,他们还以为能瞒天过海,愚弄别人呢。
温子雅只觉得背心里发凉,像是冷不防被人从后背捅了一刀,那个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的时候,似乎婆婆还笑兮兮地对她说,哎呀,要家家都“有”才好啊,你只要有血,不如就流出来和我们共享。
温子雅突然觉得这些丈夫家的亲戚变得好陌生,以为只要把她蒙在鼓里,完全可以随意摆弄,也不怕你小媳妇不听话。婆母更是为老不尊,公然插手小家庭的财务;奇葩的大姑姐也不怕这钱烫手,就不怕自己拿了这钱会破坏兄弟的婚姻家庭吗?最令子雅难受的,是顾如璟处理事情的方式,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一种背叛。
温子雅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维护顾如璟的脸面,独自咽下委屈,原来却一钱不值。连顾如璟也对子雅装傻,一如既往地该加班加班,该出差出差,时不时还当众关心子雅几句。甚至,近几个月的加班晚归,都不知道是否是在某个KTV包房中加班。不知情的朋友还以为他们恩爱如初,却看不到月老拴着两人的红线暗中已经垂垂欲断了。
接下来还有更令人惊讶的消息,是子雅在母亲去世当天和顾如璟的微信聊天中发现的。
顾如璟:妈,您是这次的特邀心理测评专家吧?
母亲:是的。
顾如璟:妈,子雅最近身体不适,您今早能来家里一趟吗?我等您。
母亲:好。我顺便给你们带点朋友送的优质鲜奶。
子雅从实验室的诡异爆炸和母亲留在贴身口袋的纸条里突然发现了疑点。如璟在母亲离世前一晚突然提出第二天要吃刺身,特意指使子雅凌晨外出购买;却又以子雅身体不适为由,约母亲在家中相见。母亲藏着的纸条上,复杂的词组关系,显然是测试课题负责人的心理学关键词,判断是否存在以牟利为目标的泄密行为。大姑姐和婆母像两只无法摆脱的血吸虫一般,终生都贪婪无度地索要钱财,也许是始发动机。
那么母亲的死,真的是意外吗?母亲并不是第一天第一次在这个阳台上晾晒过棉被,为何恰好在这么多巧合下出事?意外吗?蜘蛛网!那阳台晾衣杆上的蛛网基本完整,上面黏住的飞蛾都依然还在——显然母亲坠落的当时,并没有挣扎。难道从阳台坠下时已经没有意识?
温子雅汗毛倒竖,为什么要妈妈死?妈妈藏起来纸条,是下意识要保护顾如璟,她以为保护顾如璟就是保护子雅的婚姻幸福。但顾如璟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啥?难道顾如璟怀疑母亲长期看不起自己,和母亲争吵后失手,激情加害?再设计坠楼意外掩盖事实?或者是如璟问题严重,既要加害专家掩盖自己的重大罪行?又要制造爆炸,销毁证据,碰瓷工伤?毕竟在心理分析破获罪案领域,母亲是特别低调的顶尖专家,即使退休也有不少重大案情邀请她掌舵。母亲藏起纸条,难道是她发现了其他专家尚未发现的端倪?否则上级应该会让母亲退出专案组避嫌。
就在这时候,医生的召唤打断了温子雅的沉思。
请问您是病人顾如璟的家属吗?
我是他妻子。
顾如璟因爆炸伤入院抢救,目前生命垂危,我们组织专家正在全力抢救。他的颅内血管不排除有大出血,在颅内压继续升高的情况下,如果药物难以控制,可能导致脑疝死亡。如果进行开颅清除血肿,或颅内插管引流出血来降低颅内压治疗,也可能会有手术并发症,患者成为植物人,或者下不了手术台。您同意这些抢救的手术措施并愿意承担手术和并发症的风险吗?同意就请在这里签字。
温子雅接过签字笔,迟迟难以下笔。她转头望向木乃伊一样的顾如璟,曾经的翩翩共舞、相濡以沫,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俗事的纷扰;也抵不过美色的诱惑、金钱的侵袭。尤其是母亲的离世,自己当时没有想起申请法医鉴定,以为丈夫在场目睹了意外坠楼,就懵懂地火化了遗体。
救还是不救?签字还是不签?
温子雅眼前似乎又出现蜘蛛网上的飞蛾,不挣扎是死,挣扎也是死。母亲面临女婿的犯罪嫌疑,可能挣扎过;自己为了维护婚姻完整,也挣扎过;现在是顾如璟,在犯罪的悬崖边挣扎,在死亡线上挣扎。
这时,手机闹铃不合时宜地响了,又是几句诗:
我想要的,我以为,只有少许,
两茶匙的寂静——
一勺代替糖。
一勺搅动潮湿。
温子雅在心里续道:
我想要的,我以为,只是幸福地跳舞
两支翅膀的扶持
一支毁坏于挣扎
一支撕裂于背弃。
子雅郑重地提笔在医生提供的文书上签字:
同意抢救。温子雅。
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