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将至》连载之第二章
如果离开生养我的城市算是出远门的话,那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在高二,准确地说是在高二的寒假。在父母的陪同下我乘火车去了北方。
当时正值寒冬腊月,飞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然后将整个城市包裹着,将它打扮成一片素白。受困于此,街上行人少得可怜,行人的脚印也很快就被雪花覆盖。人们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格外明显。此刻,我的心中徒然冒出一个念头:生命好似在喘息。
“你想好了读什么大学了吗?”父母问我。
对于大学,我的心里早有盘算,“北方,我想要去北方,想象那寒天雪地的就觉得舒服,怎样?”
“东北?哪里有很多所大学。”
“就东北大学咯。”
“为什么,就因为哪里天寒地冻?”
“对呀,难道不觉得那样会很酷吗?”我一边抬抬手比划,一边说道。
“那有想过去这所看看这所大学吗?”母亲放下手中收拾碗筷的动作。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点头。
父亲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扭,烟屁股上的火星迅速熄灭,仿佛一抹转瞬即逝的流星。“那我明天就去买火车票,一家人顺便去玩几天,记得多带几件衣服。”
我应声答是,然后走到窗前。窗外下着小雪,一点一点地铺在地面上。
窗外的风雪斜斜地朝着窗户冲来,如扑火飞蛾般撞在窗户上,然后沿着窗户滑,累积在地面。
我尝试着将窗户打开。雪花于是飘进屋子,落在地板上,转眼便融化成了小水滴,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雪花,脆弱的执着!
雪花似永无止境地飘零着,但好在没能阻碍到火车的正常运行。收拾好行李,父母和我一起上了火车。走进火车车厢,暖意绵绵。火车厚厚的铁皮将风雪挡在窗外,并牢牢地包裹住火车内的暖气。
之后又陆续有人走进车厢里,坐下。他们匆匆的神色中不难看出对寒冷的不耐烦。
时间到了,火车准时开动,迎头冲进风雪中。我身子微倾,靠在座椅上,眼睛微眯,瞧着窗外。一幕幕风景在眼前划过,我急切地调动双眼,努力捕捉每一幕风景。
没多久,火车冲进一条隧道。隧道两边散发着浑浊的灯光,初时还觉得有些刺眼,但稍后就适应了。
我还尚未从灯光中反应过来,火车便毅然冲出隧道,速度仿佛更加快了,窗外的山地被雪压在底下,远远地看见几棵脆弱的树被风雪拦腰压断。天空灰蒙蒙的,如冷酷的将军漠视着雪花入侵这片大地。
母亲坐在我的身旁,父亲挤到前排正和一个大叔聊天,那位大叔和父亲一般年纪,而且同父亲竟还有几分交情。
在我们上火车之后,这位大叔也领着一个女孩一起上了火车,坐在我们的前面。女孩大概是他的女儿。女孩的脸红彤彤的,想必是被冻的,她的年纪看起来和我相仿。
我注意到女孩又用祈求的目光望向那位大叔,我顿时明白女孩的一途,她又想要打开窗户了。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只是接一点雪而已,窗外的雪下得很大,我会很快关上的。”女孩征求似的说道。
大叔以十分明确的表情回答她:不行。
自女孩一上火车就用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坐下来后,才将围巾从脸上取下来,把被冻得同样通红的小手细心地包在围巾里。那是一块黑蓝色的围巾,上面零星地缀有梅花图案。
我坐在女孩的后面,安静地看着女孩的动作,暗自心想:外面真有这么冷吗?
过了会儿,女孩的手大概也捂暖和了,她将围巾小心地整理好收在旅行背包里。接着,她的身子向上倾,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将半边脸都贴在冰冷的窗户上,毋庸置疑,那是及其冰冷的,可她却貌似完全没有感觉。
女孩继续朝玻璃上哈气,玻璃上迅速浮现出一层水蒸气。稍后,她又擦去水蒸气,继续往玻璃上哈气。如此连续几次,她才停下这种无聊的把戏。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孩的无聊把戏,嘴角浮现出笑容。女孩又尝试着轻轻推开窗户,一股冷空气顺着窗口仓皇地灌进车厢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可真是相当霸气的空气,直刺骨髓。附近的人向女孩投去不满的目光,大叔连忙将窗户关上,然后满脸歉意地朝大家笑了笑。
我猜女孩很享受冷冽的寒风。之后她又陆陆续续地推开窗户。由于我刚好坐在她的后面,冷风尤其照顾我。她只消将窗户开一个小口,冷空气就急不可耐地朝我卷袭而来。
我的母亲见我冷得打寒颤,而我又一言不发地忍受着,于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女孩,女孩似乎注意到母亲的目光,被吓到了,之后再没有开过窗户。
不知何时,夜色渐渐暗下来,仿佛有一张巨大的黑暗的大口在吞噬天地。沿着铁道排布的路灯仿佛幽灵般直挺挺地立在风雪中,路灯顶部投射出泛黄的灯光,静静地等待着火车的到来,又静静地伫目望着火车渐渐远去。
茫茫的白雪在黑暗中倒不是十分显眼。远方的一片小山上散落分布着点点萤光,如黑夜里的星光般,折射着孤独和寂寥。这是出乎意料的,在如此偏僻的山野间,竟还能隐约看见人家。我的目光顺着投向更远处,陷入沉寂的群山好似生长了一双无形的眼睛,它在盯着我,是想要从我身上探寻什么吗?
前排的女孩和我一样,她停止了之前的幼稚行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世界。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的侧脸,眼部略显凹陷,这样的眼睛一般都带着深邃感,双脸有些削瘦,一头黑发如墨光般顺着肩头倾泻。这大概不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但却散发着远超艺术品的美和诱惑。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朝我望过来。我急忙躲避她的目光,只见她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就像冬雪里的一股暖流。
她调整一下姿势,面对着我,说:“你可真幼稚,像个小学生,傻傻的。”她的话音近乎悲凄,又透着优美。迷人的一点!
不知何故吗,我有些畏惧她的目光,我只好调整一下坐姿,姿态故作轻松,“哪有,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将身子趴下来,半跪在座椅上,头枕在双臂间,说道:“冷空气如何?我想大概不好受吧。”
“你是在捉弄我,你是故意开窗户的。”
“这倒不是,难道你不觉得如刀子般的空气在身上划过,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吗?”女孩以一种轻快的口吻接着说,“不过你打寒颤的模样很有趣。”
“你也够幼稚,还玩这种把戏,活像一个小姑娘,没长大的小姑娘。”
“是吗?现在想想,是挺幼稚的。看来,我们都很幼稚嘛。”
“你今年多大?”
“你这是在打听我的年龄吗?”
“哪里,就是——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是否真的是小姑娘。”
“比你还要大半岁的样子吧。”女孩漫不经心地努了努嘴。
“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大?”
“你爸说的啰,他和我爸聊天的时候我听到的,我比你还要大上几个月,你得叫我姐姐。”说到这里,她笑了,她的笑容仿佛黎明前弯弯的月牙。
“幼稚。”
窗外的灯光朝我的双眼涌来,周围的情景在我的双眼里蒙上了一层金辉,变得模糊起来,但刹那间又恢复原状,。
“外面的灯光可真刺眼。”我揉了揉眼睛,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隐约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告诉母亲和我,原来女孩和她旁边的大叔跟我们是顺路的,更巧的是,大家都是要去东北大学。父亲已经和那位大叔商量好了,大家都是老乡,不妨一同去,一路上正好互相照应一下。
“这样也挺好。”母亲点点头。
她也要考东大吗?我想,这也算是缘分。我看着前排的女孩,她嘴角挑起,睡得正香甜,我仔细地打量起她的睡姿,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与我是心跳同步。
直到我们到了终点,火车才有些笨拙地停下来,像是一个摸索着走路的孩子。
在火车站外拦了一辆出租车,相比于车外的寒天雪地,车内显然要温暖得多。在眼前的是一座新的陌生的城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瞧着窗外的光景。行人很少,但也不是特别少,地面的积雪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我们一起住进了酒店。酒店算不得很大,却执着地立在风雪中。
父亲告诉我,今天天气太寒冷了,况且一路劳顿,先在酒店里休息一天,明天再一起去瞧瞧大学。
我只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望着窗外渐渐停下来的风雪。对面的街上立着一个雪人,只不过没了半个脑袋,好像一个雪堆,不仔细看还真未必能看出来那是一个雪人。一个中年妇女抬着一盆热水倒在雪人身上,我远远地看见热水仿佛想要将雪人吞噬。
雪人依旧尚未完全融化,像酒店一样执着地立着。我想跑过去看雪人,可我终究没有过去。直到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雪人已经消失了。
我们一起去参观了东大,大学就像是一件由惊喜构造的礼物,充满了新鲜感。我们一直停留了四天的时间,几乎参观了大学的每一个地方。我感觉我已经爱上了大学,或许这就是大学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