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曾子
儒家四书之一,儒学入门总纲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大学之道,即为大人学的道理,古代大人之学以伦理、哲学、政治等为主。也可以理解成,学大人之道,方能长大成人。这个大人学的道理,是要发扬“明德”,要亲近百姓,最终使人达到完满。大学的道理,是把好的品德发扬光大,使百姓都能越来越好,而修行的最终目的是至善,也就是精神上的圣境。这是修行的总的方向,那么具体怎么样达到呢?接下来是一系列的推导。知道修行的方向是至善,方向清楚了,志向也就定了。有了坚定的志向,人才能更加镇静,不至于浮躁。不浮躁的人,才能够安然从容。当人处于安然从容的状态下,思维才能活跃起来进行思考。这里用了虑而不用悟,我试解之——悟主要在于领悟规律,所以有悟道的说法,而虑则更加注重得出具象的结论,所以有思虑谋划的说法。虑在安之后,而在得之前。这个得,应当是得到具体的成果。这个修行的逻辑是这样的:知道至善所以坚定,坚定了所以不浮躁,不浮躁所以从容,从容所以能好好谋划,然后能得到好的结果。这是一条从心中的目标出发,却从脚下走起的路。去得的过程里,心要安,脑要虑,人要静,方向要定,目标要明。这是知行合一之路。接下来有三对矛盾,本末,始终,先后,搞明白这些,就接近真理了。本末,是矛盾的主要和次要方面,也可以理解成内因和外因。参天之木,始于本,终于末,叶落归根,这是一个循环。本是起因,往往是混沌不明的,随着各种因素的加入,生长出来,有了末,有了细节。搞明白本末,才能在该把握的时候把握住对的,不至于搞反了。始终,是所有东西的开始和结束,有开始就一定有结束,大到洪荒宇宙,小到一只小虫子,单细胞,没有什么能够无始无终。把握事物发展有始有终的规律,就能结缘于起,释缘于终。这方面,佛学有比较多的论述。先后讲的是顺序,其实也就是选择,是取舍。到底是先读书还是先就业?先找人还是先做业务?因为时机是唯一的,选择的同时必须放弃,也就是有先必有后。这里讲到的三对矛盾,帮助我们接近至善,接近真理。儒家之学,是超凡入圣之学,也是经国济世之学,追求具体的成果并不可耻。儒家在创立之初就是政治学说,是为治国服务的,历朝历代的儒生读书的目的也是加入政府机关去治国。因此,儒家的修行并不仅仅只是达到精神上、道德上的境界,还跟具体的成就、权力、财富等有关,进而跟把国家治理好,百姓管理好有关。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这是儒家非常经典的一个修行和济世的模式: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四步是修身的过程,是内修;后四步是济世的过程,也就是外用。朱熹的说法是,在具体的事务上花功夫,研究具体的事物,从其中得出知识,进而使自己意念真诚,然后才能端正心意。从这里看到,内修的总目标,要达到的境界,就是正心,反过来就是心不正。儒家最终的目标是平天下,这个平天下不是扫平天下,那是秦始皇的目标,这里的平天下是使天下太平。既然儒家修行最终是要平天下,修身的目标境界就是心正,也就说明,儒家认为,心不正的人是不能治国平天下的。古来许多读书人,在没做官的时候,的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但是做了官了,就认为自己修身已经修好了,后面主要的工作就是治国平天下了,这是根本的错误。修身先是正心,使心正,修到了心正不能放下,而要持正,保持住。因为你要明明德,你要亲民,你要至善,那你自己得有这个明德,明德就在正心里。治国平天下的过程,就是以自己的正心,以自己的德为本、为始,去明、去亲、去治,在这个过程中要注意本末、始终、先后,最终达到至善,万民革新,人人至善,那么就天下太平了。这还是一个先后顺序的步骤问题。格物致知一直是个千古课题,曾子并没有能留下非常确凿的解释说法。这可害惨了后来人了,格物致知是儒家修行的起点,是大厦的基石,这个问题搞不清楚,这个修行从哪里开始修呢?你说修佛从不杀生、不吃肉开始,这很具体了,也容易入门。格物致知一说,搞不清楚,这就麻烦了。朱熹说从具体事物中做研究,今天格一物,明天格一物,迟早就能致知。这个颇有点自然科学的味道,通过观察、实验等研究方法去研究具体的事物,从中找到规律性的东西,找到规律而又能脱离这个物,就是知。所谓格物,是研究物,得出的结论又不应于物,要抽象出规律来。这个角度看来,王阳明就不是一个好的理科生,他格竹就以失败告终。只不过这学生比较厉害,后来自己发明了一种解释。这里列举一些有意思的说法:东汉郑玄(论语的编辑)说,知分善恶,善多则好的来,恶多则坏的来,格是来的意思,这颇有吸引力法则的味道。唐朝的李翱认为,万物来临时,心中有所感受,这个感受是明知的,又不完全依赖于物。北宋司马光认为郑玄不对,他认为格是抵御,抵御物欲,才能获得真知。这个说法跟佛家有点像,物欲诱惑是遮蔽智慧的乌云。程颢认为,格是至,是穷尽,要穷究事物中包含的道理,知才能不为外物牵动驱使。程颐在程颢的基础上进一步,认为穷究事物之理,心就能知天理。二程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跟后来朱熹的去人欲存天理,一脉相承。南宋朱熹认为不光是要穷究事物的道理,而且要究到穷、到极!他说人都有知,而事都有理,研究事物研究到了极点,才叫格,只有穷尽了事之理,才会有人之知。一旦功夫到了,一通百通,人就能掌握万事万物的理了,也就达到了知的层次。我估计朱熹是处女座,这太符合处女座的性格特点了。陆九渊认为,格物就是要维持心性不为物所牵,致知就是要回复天理之知。朱熹去人欲,存天理的说法,是把心与理分开,认为理是真善美的,而心容易受到外物的侵染,所以修行就是要把人心的欲望摒弃,用真善美的理来主导。陆九渊则认为,心就是理,真善美不在别处,本来就在心里,只要回复这心,不为外物所累,自然就达到了知的境界。这个说法跟人性本善和终生皆有佛性有类似的意思。王阳明认为,格物就是端正事物,为善去恶,从而达到每个人天生自有的良知之心。这在陆九渊的基础上,加上了知行合一的思想。陆九渊是维持心性,是防守,回复天理之知,也就是回复本心,但没有说本心是什么。王阳明说端正事物,心有良知,比陆九渊又要积极一层,承认了心有良知是天性,以正心格不正之心,以心之正格物之不正。在随时随事上致良知,就是格物。王艮认为格是格式,是规矩,格物是要规范自身的行为,才能了知德行根本。格物致知以后,进一步就是诚意正心。所谓诚意就是意要真诚不要自欺,心要常正、持正。王阳明认为,心本来是没有正不正的,但是人在世间,会有意动,意动了心就有了正与不正。因此,意要真诚,不要自欺,才能保持心正。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连起来,就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解释,似乎格物致知的问题也就能稍稍平复一些了。在一些平凡的事务里寻求道理,明白自己的良知本心,按自己真正想要的那样去动意念,自然能够达到心的正。这样看,儒家的修身实际上还是一个超凡入圣的过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良知,都有神圣的自己,在遇到具体事的时候,向着神圣的那个自己去发心动意,就能达到心正。在这里,心正实际上就是至善了。人,通过世间事物的磨练,得悟本心之良知,诚心向至善去努力。凡事为砺,我心为剑。心剑蒙尘,故有砥砺之苦。所幸者心剑本圣,去尘即为格物。修身的过程,人也生活在家庭中、国家里,所以身是家之本,家是国之本,百姓万家,是天下之本。修身是把自己修好,修好了自己,心是正的,意是诚的,知是有的,物是格的,那么家自然也就好了。用自己的至善去感染家人、教育小孩,把整个家就带往至善,就像佛祖出家,全家后来都出家了。治国,是治理国家,也是使国家大治。每个人都心正了,每个家都齐了,都好了,国家要大治就不难了。一个国家好了,再去帮扶影响别的国家,那整个天下就都好了。这里面透露着儒家天下大同的终极理想。上到天子帝王,下到黎民百姓,都要以修身为根本。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乱和治是儒家经典中经常用到的一对矛盾,常用以形容事物的状态,乱指混乱,治是安定祥和,儒家管理天下的目标就是治。根子上是混乱的,生长出来的枝叶细节能理顺,是不可能的。根子在修身,自己的修行不够,想要平天下,是不可能的。厚和薄应作重视、轻视(忽视)。重视的地方不好,轻视的地方反而好,这是从没有的事。再一次强调了要重视修身这个本,重视修身,修身就厚了,本厚了,末自然也就薄不了,平天下是顺理成章的事。曾子总结,这些就是知本,是认知的极致。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所谓诚意,就是不要欺骗自己,要尊重自己的本心。就像讨厌难闻的气味,又好像喜欢好看的景色。这就是满足自己的本心。君子修身,尊重自己的本心非常重要。而自己的心,是一颗正心,道理道德不在书本上,不在别人的教导中,而在自己的内心。骗别人容易,骗自己有时候也很容易。君子应当时常看看自己的本心,只有本心得到畅达,意念也才会通达。所以君子必定在自己独处的时候也很慎重。为什么要在独处的时候也慎重呢?因为在人前,慎重、守规矩并不难,别人就是约束,道德就是约束,而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了别人的约束,就必须要靠自己的本心来约束。因此,慎独实际上也是慎心——在自己的本心面前慎重。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小人平日里什么不好的事都会做出来,看到君子才会遮掩躲避,掩盖不好的事,而显出好的。别人看他,实际上就像能看到内脏一样清楚透彻,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就是所谓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显出的外表就会是怎么样的。所以君子必定慎独。这里又一次强调慎独,因为心本善,诚意就是要尊重自己的本心,那么做出的行为,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都是善的,这就是君子。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曾子说:一群人的目光所示,一群人的指点议论,这种监督是非常严格的,无法掩盖。财富能把房屋装点得华美,高尚的品德也能惠及身心,心胸宽广就能体态安详。所以,君子必定意念真诚。这里的润是儒家很重要的一个修饰词,润是玉的特征,君子如玉,讲的就是君子有玉一样的润,细腻光滑的意思。君子的德行也如美玉一般。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xiàn)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诗经说:“看那弯弯的淇水岸边,有茂盛美好的绿竹。德才兼备的君子,像切磋骨器、琢磨玉器一样修养自身。他开朗而庄重,仪表堂堂。德才兼备的君子,令人难以忘记。”如切如磋,是说他的治学之道。如琢如磨,是说他自身的品德修养之道。瑟兮僴兮,是说他开朗庄重。赫兮喧兮,是说他仪表威严。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是说他的品德之高尚达到完美,百姓自然不会忘记他。淇澳之竹是中国古代文献中第一个用来比喻君子的植物,后来才有梅兰菊竹四君子,分别象征坚贞高洁、淡雅孤傲、迎霜不争、谦逊淡泊的品质。中药中也有四君子: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相互配伍起到益气健脾的作用。这里引用诗经中的诗歌从学问、品德、气质、仪表四个方面描绘了儒家修行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目标——君子的形象。这里还反复强调了民不忘,体现了儒家君子垂范世人的责任心。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诗经说:“啊!先前的贤王不会被百姓遗忘!”君子尊尚先前贤王所尊尚的,亲近前代贤王所亲近的。(所以君子不忘)小人享受先前贤王遗留的快乐和利益。(所以小人不忘)因此,先前的贤王虽然去世了也不会被人遗忘。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shì)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俊德。”皆自明也。
(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尚书·周书》的《康诰》篇说的“能够弘扬美德”,《尚书·商书》的《太甲》篇说的“回顾禀顺上天的美德”,《尚书·虞书》的《帝典》篇说的“能够弘扬伟大的品德”,就都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无论是儒家还是其他学问,都讲一个道理相通,乃至自洽。尚书相传为上古之书,记录上古时代的历史,孔子尊其为儒家核心的经典,六经就是指诗经、尚书、礼记、易经、乐经、春秋,其中诗经为孔子编纂、尚书为上古流传、礼记为戴圣所作、易经为姬昌所作(连山、归藏已失传,只留周易,孔子及弟子作易传对周易进行了注释)、乐经已失传、春秋为孔子所作。孔子崇尚周朝的礼仪,奉周公为圣人,号召大家回归周朝的风气,因此儒家典籍中多有自相引用,这也是文脉相承。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所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商汤的《盘铭》说:“假如一天能(使之)焕新,那么天天都可以焕新。”《康诰》说:“劝勉人们自新。”《诗经》说:“周朝虽然是旧的国家,但其接受的天命却是使民焕新。”因此,君子没有什么不要追求最完美的境界。《诗经》说:“都城方圆千里,都是百姓居住的地方。”《诗经》说:“鸣叫的黄莺,栖息在多树的山丘上。”孔子说:“啊!鸟都知道自己的栖息的地方,难道人还不如鸟吗?”《诗经》说:“仪态端庄美好的文王,道德光明,使民无不敬仰。”
这里重新回到了开头所说的亲(新)民,孔子虽然渴望回归周朝,但是却提出新民这个想法,就是要以高尚的道德不断帮助民众自新。好的道德修养,就像是山丘上长的树,平地上建设的城邦,能够让人敬仰归服。所以孔子认为,统治百姓不是靠武装力量,而是靠仁德。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作为国君,就要施行仁政;作为臣子,就要尊敬君主;作为儿女,就要孝顺父母;作为父亲,就要慈爱家人;与别人交往,就要诚实信用。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孔子说:“听讼审判,我就像别人一样。必定要让诉讼不发生。”违背实情的人不能让他尽巧言善辩之能,使得民心大大地敬畏。这叫做知道根本。孔子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听讼,必使无讼,就是诉讼解决的根本不是输赢,而是诉讼不发生。就像打仗最好的结果是不打,治病的最好结果是没病。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个重要的思想。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zhì),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所谓的修养品德,就要端正心意。愤怒、恐惧、偏好、忧患,这些都会让心意难以端正。一旦心不在了,就会看了好像没看到,听了好像没听到,吃了也辨别不出味道。所以修养品德的关键在于端正心意。这里又讲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观点:心在焉,心在此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心思在这里,专注力在这里。无论做什么事,思考什么问题,心在不在很重要。俗话说每逢大事有静气,说的就是在一些大事发生的时候,有宁静的气质,这个宁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让心在这里。佛家说“吃饭的时候吃饭,念经的时候念经”,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不光要修养品德关键是端正心意,做任何事都要端正心意。凡事就怕认真,而认真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把心放在这里。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所谓的治理好家庭关键在修养自身的品德,因为人对自己亲近喜爱的有偏见,对自己看不起讨厌的有偏见,对自己畏惧恭敬的有偏见,对自己怜悯同情的有偏见,对自己傲视怠慢的有偏见。所以喜欢一个人又知道他的缺点,讨厌一个人又知道他的优点的人,世上少有。所以谚语说:“人们看不到自己孩子的缺点,也觉察不到自己的庄家长得好。”这就是所谓的自身品德不好好休养,就不能用来治理好家庭。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位父子兄弟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所谓的治理国家必定要先治理好他的家庭,是因为他自己的家都教不好却能教好别人的,这样的事是没有的。所以君子不出家门就能教化国人。孝顺,是用来侍奉君主的;尊敬兄长,是用来侍奉长者上级的;慈爱,是用来驱使民众的。《康诰》说:“像爱护婴儿一样。”诚心诚意去向着目标努力,即使没有达到,距离也不远了。没有先学教养孩子之后才嫁人的。一家人仁爱,一个国家就会兴盛起仁爱之风;一家人谦让,一个国家就会兴盛起谦让之风;一个人贪婪暴戾,一个国家就会有内乱,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就是这样。这就是说一句话可以坏事,一个人可以决定一个国家。尧帝和舜帝用仁义来率领天下百姓,百姓跟从他;桀王和纣王用暴虐来率领天下百姓,百姓也跟从他。君主命令百姓做的跟自己喜欢的相反,百姓是不会顺从的。所以治理好国家的关键在治理好自己的家庭。《诗经》说:“桃花绚烂,枝叶繁茂。姑娘嫁人,合家幸福。”只有阖家幸福了,然后才能教化国民。《诗经》说:“尊兄爱弟。”只有兄弟和睦,然后才能教化国民。《诗经》说:“他的仪容没有错漏,成为四方各国的标准。”能够使父子兄弟各安其位,然后百姓才会效法。这就是所谓的治理国家的关键在治理好自己的家庭。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lù)矣。《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所谓的要平定天下关键在治理好国家,是因为居上位的人(可以理解为统治者)尊敬老人,百姓就会兴起孝道;统治者敬重长者,百姓就会敬重兄长;统治者体恤孤小,百姓就不会背叛。所以,君子的言行具有模范的作用。厌恶上级的做法,就不要用这种做法对待下属;厌恶下属的做法,就不要用这种做法对待上级;厌恶之前的做法,就不要用这种做法对待后来的人;厌恶我后来的人的做法,就不要用这种做法对待之前的人;厌恶右侧的人的做法,就不要用这种做法去结交左侧的人;厌恶左侧的人的做法,就不要用这种做法去结交右侧的人,这就是垂范的作用。《诗经》说:“欢乐啊君子,你是百姓的父母。“百姓喜欢的他就喜欢,百姓厌恶的他就厌恶,这就是百姓的父母。《诗经》说:”高高的南山,重峦叠嶂。光耀显赫的尹太师,百姓都把你注视。“统治国家的人不可以不谨慎,出了差错就会被天下人杀掉。《诗经》说:”殷商没有丧失民心的时候,是因为能跟上天的意旨匹配。应当以殷商的覆灭为鉴,天命得来不易。“这就是说得到民众的拥护,就会得到国家;失去民众的拥护,就会失去国家。这里讲到了几个儒家的基本思想:统治者应当作为百姓的模范,君子应当作为百姓的模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统治者是百姓的父母要与他们统一好恶立场,得民心者得天下,统治国家的人要非常慎重。对《诗经·节南山》作考证后了解到:师尹应该不是商朝的伊尹,而是周朝的一位太师。《节南山》中讲到了师尹执政不平,因而上天降下了灾祸。在这里主要告诫统治者,执政一定要谨慎,否则会反害自己。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所以,君子应当谨慎地修养德行。具备了德行才能得到民众(的拥戴),有了民众才会有国土,有了国土才会有财富,有了财富才能享用。德行是根本,财富是末端。本末倒置,民众就会相互争夺财富。因此,财富聚集在统治者手里,百姓就会离散,财富散布在百姓手中,百姓就会聚集在统治者的身边。所以,你用不合情理的语言说别人,别人也会用不合情理的语言说你,用不合情理的方式获得财富,别人也会用不合情理的方式夺走。《康诰》说:“天命不是始终如一不变的。”德行好就会得到天命,德行不好就会失掉天命。《楚书》说:“楚国没有什么可以当作珍宝的,只有好的德行可以作为珍宝。”舅犯(重耳的舅舅)说:“流亡的人(重耳)没有什么可以当作珍宝的,只有把仁善和亲情当作珍宝。”这里有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说法:财聚人散,财散人聚。利益的流向往往与人心的向背是相反的。(古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意思是,人们不会因为得到的利益太少而不高兴,而会因为自己得到的比别人少或者多得不够多,认为是不公平,而感到不高兴。)统治者要不断衡量一个度,来平衡散财和聚人,不要侥幸地认为自己能够少散财而多聚人,也不能散尽财却不聚人,这就是管理的艺术了,而这个艺术有个不变的准绳,就是要好的德行。这里提到了关于重耳的一个故事:重耳是春秋时期晋国的王子,因为父亲晋献公受奸臣蒙蔽要杀重耳,重耳在外逃亡。后来晋献公去世,秦穆公派人劝重耳回国争王位,他的舅舅劝阻他的时候说了这些话,反对他们以亲人去世的机会作为谋夺权力的机会,同时也是阻止他夺位的同时成为国内权臣的傀儡。说了这个话之后,重耳婉拒了秦穆公的建议,秦穆公也称赞他的仁义。后来,在晋国一系列的权力斗争和内乱日益平复之后,重耳归国,因他的仁义而获得了百姓和军队的支持,顺利登位,成为春秋时期著名的君主——晋文公,与齐桓公并称“齐桓晋文”。
《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chì)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mào)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bǐ)不通;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bèng)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zī)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尚书·秦誓》说:“如果有这样一个大臣,他没有什么才能,只是心地诚实宽大,心胸宽广能容纳他人。别人有才能,就像他自己有一样,别人德才兼备,他就诚心诚意地喜欢,而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能够容纳任用这样的人,就能够保护我的子孙百姓,这也是有好处的呀!别人有才能,就嫉妒别人而厌恶他;别人德才兼备,就阻碍他使他不能顺畅地施展才华,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能任用,因为他不能保护我的子孙百姓,也叫危险啊!”只有仁德的人能够把这种嫉贤妒能的人流放到远方,使他们不能影响(同化)中心地区。这叫做只有仁德的人能够爱护人,能厌恶人。看到贤能的人却不能举荐,举荐了却不能优先任用,这是轻慢啊;看到不好的人却不能摈退,摈退了却不能放逐到远方,这是过错啊。喜欢人所厌恶的,厌恶人所喜欢的,这是违背了人性,灾害必然会降临到他的身上。所以,君子所有的高尚德行,一定要忠诚守信才能获得,骄傲放纵就会失去。这里讲到了管理者有举荐贤能、摈退小人的义务,而做这种甄别的基础就是自己要有高尚的德行,要一心为公,要一心为了保护子孙百姓。修养德行,一定要忠诚守信,要严格自律。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创造财富有这样的原则:生产的人多,消耗的人少,活干得快,使用得慢,这样财富就永保富足了。有德行的人用财富才修养自身,没有德行的人会舍弃自身去获取财富。没有上位者喜爱仁慈但下属不喜好忠义的,没有喜好忠义却不能完成自己的事的,没有府库里的财物最终不归国君的。孟献子说:“养马坐车的人,不关注鸡、猪这样的财物;卿大夫(办丧事的时候能够用冰来保管遗体)的家里不饲养牛羊;拥有一百辆车的(大家族或者诸侯)家里不养聚敛财物的家臣。与其有聚敛财物的家臣,还不如有盗贼一样的家臣。”这就是说国家不把财物看作利益,把仁义的品德看作利益。掌握了国家的权力而用来聚敛财富的,必定来自小人的主张。假如认为这是好的,用小人来管理国家,那么灾害就必定来临。即使有良善的人,也无济于事啊!这就是说国家不把财务看作利益,而是以仁义的道德看作利益。这里以非常朴素的模式阐述了“国富论”,揭示了财富的基本规律。在家天下的大背景下,承认了国家的财富总是归国君的,但曾子并不是为了说这个,而是为了告诫世人,财富也许会归国家,归君主,但是却不能把财富看作利益,而要以仁义的道德看作利益,充分说明了对一个国家而言,道德教化的重要性。不同级别的人所重视的财富是不同的,所以才有舍大就小,实际上是舍了别人眼中的大,而取了自己眼中的大。比如几只牛羊,在小老百姓眼中是财富,但是在诸侯们的眼中就不是财富了,如果能舍弃几只自己看不上的牛羊而获得自己很重视的人心,就应当舍去。不追求一城一地的得失,是运动作战的基本思想,实际上也是人生任何取舍的基本原则,不同的人看作同一件事物,价值的评估可能是完全相反的,知道这一点,才能算得上是认清了人。
大学泛谈
《大学》是儒家学说的入门篇,明确地提出了儒家学问是为了成就大人之学。儒家理想的道德修养目标是君子,借助《诗经》的诗篇描绘了君子的学问、形象和道德。大学指示了儒家学子的修炼之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也指出了君子治理的顺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既是儒家的劝学篇,也是政治主张篇。儒家认为,治国要从上而下,用高尚的道德垂范世人,使得百姓能够兴仁、孝、弟、义、信等美德。同时,儒家也明确地把民心摆在了君王的前面,因此后世儒家实际上是又忠于君、又忠于民,甚至真的有过以民为重,君为轻的。
现代人学习大学,就是要学习儒家学子对高尚道德的追求,重视自我修养,同时又树立崇高的人生理想。作为中华民族原生的学派,同世界各民族的哲人一样,都在研究人生的一些终极命题,比如:人生的责任是什么?儒家不研究生之前和死之后的事,对人生的责任的答案是修身做君子,如果能学得好,能够有足够的道德和才能,就可以去辅佐君王管理国家,终极理想就是天下平,天下大同。
儒家 #国学 #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