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一辈子,我相信一句话,你只相信一刹那。——《相爱相亲》
在阿祖的那个村庄,立着一块过去留下来的牌坊,现在的年轻人总喜欢用戏谑的眼光去看待它,它上面写着“坚徽节操,妇职还兼,慈亲即是,洁振纲常”的古字,除了学术研究的人,没人愿意去搞懂这些字的意思。
阿祖在很年轻的时候嫁给了姥爷,可是只过了一年,姥爷就去了城里,后来又娶了我的姥姥,他再没有回来过老家,只是每个月寄回来5块钱的生活费和一封家书。
阿祖在老家持家务农,照顾公婆,苦苦地守候在那方老院子里,后来公婆离开了人世,后来岁月催白了青丝,后来华年变成了迟暮,这才等来了姥爷归乡的尸骨。
母亲要迁走姥爷的祖坟,和姥姥合葬在一起,阿祖拼命保护着自己用一生等来那个人,用树枝扎起的篱笆就是最坚固的城墙,那一捧黄土堆就是最后的战场,阿祖早早为自己备下了棺木,葬在姥爷坟边,是作为岳家人最后的坚持。
阿祖为了岳家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可是法律上却没法证明她是姥爷的合法妻子,现在这个讲究法制,凡是要求证据的年代,旁人的证明、族谱的记载、事实的真相都像村头的那块牌坊,伫立在风雨中一辈子,却没人认可它的意义。
阿祖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选择了面对媒体,“我是岳曾氏,戊辰年腊月生,祖上在湖南江永县人,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我母亲带着我们投奔我姨母家,就到了现在住的这儿,17岁我进了岳家,第二年村上就闹了饥荒,我男人岳子福说他想进城去闯一闯,96年他躺在棺材里被运回来了,人死归乡,谁也不能把他的坟迁走。”阿祖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这段话。
主持人问阿祖,一辈子守着这一座孤坟,有意义吗?阿祖想说的话说完了,她只想回家。
在我家里,阿祖看到了姥爷和姥姥的合影,照片中的姥爷就像个陌生人,他和姥姥笑得很开心,阿祖默默地给他们鞠躬道别。
阿祖向世人证明了自己,跟姥爷做了道别,那一句“我不要你了”,终于放下了一辈子的坚持。
姥姥去世了,弥留之际,我仅仅听到她叫母亲的名字,可是母亲却听到了她要把姥爷的坟迁来合葬,我并不认为是自己疏漏了姥姥的遗言,因为母亲总是相信自己心里想的,胜过亲耳听的。
为了迁走姥爷的坟,母亲想出了种种方法,和村里人商量、雇村民强迁、假借律师之名,而最幸苦的就是开办姥姥和姥爷的结婚证明,什么档案局、街道办、民政局统统跑了个遍,尝遍了他人的冷嘲热讽。
一直以来,母亲都是个很好强的人,她想要的东西,总是想方设法的得到,父亲年轻的时候去当兵,母亲就每个礼拜去爷爷奶奶家,帮着他们做家务,直到父亲从部队回来,母亲又去说服姥姥和姥爷,让他们接受父亲,最后终于成了一家人。
可是在迁坟的事情上,母亲遇到的困难却异常的艰巨,因为我的不经意,让母亲的执着全部曝光在媒体的镜头前。
做新闻不嫌事大的同事,看到我拍着玩的视频,立刻发现了其中的爆点,并把一件家庭纷争催化成了全城焦点。当阿祖站出来面对镜头的同时,母亲也被诳进了剧组,在猝不及防的聚光灯和主持人恶意的言语刺激下,母亲再也忍无可忍,说出了压在心头很久到执念,“我母亲是我父亲唯一的一个合法妻子,他们相爱结婚,然后互相照顾了一辈子,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对对方大声讲过一句话,现在他们合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能够理解我这个做女儿的心意吗?”
当时我并不知道阿祖有没有理解母亲的心意,可是我这个女儿却理解了,母亲近似执着的坚持,全是为了家人的团聚,过去她和父亲的喜结良缘,现在姥姥和姥爷合葬在一起,将来我们一家人的朝夕相处,在她的日常中,全部都实现成每一次操心、每一个心机计算、每一场自私自利。母亲那是在害怕,她知道我迟早要离开这个家,姥姥走了,下一拨就是自己和父亲。
后来父亲瞒着我们买了新车,他说要带母亲出去兜风,这是年轻时留给母亲的承诺。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男人的脸,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可是在梦中却会笑出声音,后来终于想到了,那是父亲年轻的时候。
“妈,我带你去找爸,他在老家等你,你们很快就要团聚了。”母亲捧起骨灰罐的同时放下了坚持。
“陌上花开,不忍不开,等浪蝶归来;天涯有约,落叶有情,舍不得腐坏,不敢期待,只有等待,哪怕你青丝像陌路人花白,有生之年总记得,对着陌生的脸表达最熟悉的爱,不要问谁更无奈,不要问一个人在外,为何徘徊,聚散离合没该不该,谁也没欠谁的债,只要还我一颗尘埃。”
我最爱的人,用我的心情写下了一首歌,然后他就去往了远方。
我们的故事没有经过阿祖的一世牵挂,也没有淋漓过父母亲的风风雨雨,我们爱的很灿烂,像烟花,所以也很短暂。
我和母亲说会一直等他,等他一辈子,可是我都不知道一辈子究竟有多久。也许我该像阿祖那样坚持下去,也许该像母亲那样耍耍小心思留住他,可我还是放他走了,往后的记忆中,只有为我唱歌的年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