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和别人提起过她的秘密,准确地说是女孩的小心思,除了试图从一个男孩那里挽回闺蜜那次。现在看来那个男孩无关紧要,他的样子已经模糊,更别说名字为何,闺蜜也早已经另嫁他人并且即将要做母亲。
彼时,她还没有男朋友,那个男孩是闺蜜的初恋。学生时代,和闺蜜、闺蜜男友,总会发生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为了表明自己对那个男生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她写了一个便条,上面列了一二三条。那张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粉色的底,左上角有气球和独角兽的图案,撕的时候用力过猛,边缘处的锯齿状大得能咬破手指。纸不大,她的字更不大,三行小字空荡荡地落在纸面。她把纸折得很小,用一个小信封装起来,在学校的一个垃圾桶边交给了闺蜜。仿佛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亦或是怀着害羞的心思,总之她远远地跑开,而恍惚间又感觉自己是一个特务。
纸上的另外两条已经忘记具体是什么内容,唯一记得的一条很想大声说给全世界听,但光有口型却没有声音。可能并不是真的想说给全世界听,只想要那个特定的人听到,但若真的面对,未必能够亲口说出来。这大概是称为秘密的原因之一。
她小时候很聪明,功课出色,与人交往真诚有趣,用老师的评语来说是鹤立鸡群、一鸣惊人的人物。初中物理课的时候,老师就直言不讳,你是我看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也许有夸张的成分,但事实不假。那个时候她的感情已经很丰富,有种看破世事的超然,也许因为某些别离和不可能。
她最喜欢的是数学课,练习册做的很积极,期待着数学老师的批改。数学老师很年轻,大学毕业,穿着白衬衫和洗旧的牛仔裤,留着郭富城头,时不时地用手撩一下刘海。手指纤细而颀长,指关节处泛白,大概是温暖而有力量的手。
也许她是因为喜欢数字老师,才喜欢上数学课的。她期待上课数学老师点到她的名字,在鼓励的目光中回答问题收获赞许;期待做完作业冲上讲台让老师批改,满眼的优秀和一句夸赞;也会有做错题目的时候,那会换来数学老师更多的关注,他也许会表现出稍遗憾的表情,“怎么这么简单的题目还会错”,继而是鼓励,使她更觉得温暖。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她一直都觉得数学老师眼中充满了星星。那种深邃宇宙中,点缀满了耀眼辰星,空灵而渺远的感觉,仔细看能够触及另一个更加遥远而广大的世界,那是一个于她来说全新神秘的世界,充满了诱惑和吸引力。
暗恋数学老师的事情她谁也没有告诉,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从此,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恋爱了。因为所有的专注和用心都倾注在数学老师身上,并且是独自一人,面对洪荒的世界,孤独而坚持着,无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悲伤之中。
长大之后,她习惯性地暗恋,习惯性地独自承受悲伤和喜悦,大概就是从数学老师开始的。
至今她仍记得数学老师的每一个动作,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和露出的小虎牙。还有不小心撞个满怀之后,摸到的若隐若现的腹肌,小鹿乱撞的感觉,从小她就懂得了。
如果说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感受,那么在数学老师眼中她大概也是特别的吧。因为学习成绩好,担任班长,时常进出老师办公室,参加奥数培训,帮数学老师收作业改作业,帮数学老师复印资料,帮数学老师这些那些。
大概因为特别,老师才喜欢点名叫她帮忙。
她的单恋因为毕业不了了之,然后进入中学,参加中考,参加高考,偶然有机会再见面。
那是高考之后的假期,全家到叔叔家聚餐,那里她又再见到了数学老师,和她的妻子,时隔六年。
她有些差异,聚餐前并没听说数学老师也要来,大概因为叔叔是校长,所以顺便叫了数学老师一家。
数学老师似乎还是印象中的样子,但是感觉瘦了,印象中他没有这么矮小,眼睛还要在大点,微笑更温柔一些。他的妻子,很普通的一个女人,比数学老师矮小些,穿了一条素色连衣裙,进门的时候她瞥见他妻子穿了一双凉鞋,里面还有一双肉色短袜。谈话中知道她也是一名教师,那倒是蛮般配,已经有了小孩,她忘记当时说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了,看来应该是幸福的一家。
她全程很紧张,从数学老师进门开始,她有些不知所措,跟在大人身后迎接他们。她紧张见了面该说些什么,说自己这几年过的如何?说自己高考状态如何?说自己将来的打算?还是再回忆一下当时上学的她傻呼呼的样子?
终于见面,她迎上去叫了一声老师,但是数学老师仿佛没看到她一样,和大人们开始聊天。或许也不是完全没看她,好像是眼神飘到她身上粗粗刮了一眼,一脸懵逼的样子,然后随意地哦着点头,继而转向大人们那边开始高谈阔论。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他已经认不得她了。
她感受到的是尴尬,然后不知所措。接下去的整个晚上她魂不守舍,忘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忘记了菜的味道,忘记了如何告别,满脑子盘旋的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她看到一个丑恶的怪兽从她手里抢过珍藏多年的水晶球,高高举起,用尽全力奋力地砸碎,拍拍手,冷漠地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她始终都只有一个人。是的,是她自己忘记了,自始自终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对手,那片广阔无垠的荒漠,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以前没有,此刻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一切原来都只是她一不小心的梦幻。
聚餐结束的时候,她依旧更在大人身后送别,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口,只能透过大人们之间的缝隙,看着数学老师和他妻子离开,终于是连一句再见也说不上,也没有机会问,你还记得我吗?
她知道她和数学老师再也见不到了,也不会再见了。心里竟然莫名地平静了,感觉他过得挺好,而自己好像也能认真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