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饿坏了的椅子

　　凌晨三点钟，格恩一个人走到海边散步。这个点连路灯都是昏暗的，到处无人非常清冷。格恩漫步在月光光晖的海边，一阵阵海风吹来，灌了他一身腥咸。

　　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格恩漫无目的地沿海岸走，心里充满了烦闷。

　　如果他在三个月前没有被工厂裁员，那么他现在躺在松软的床上做美梦。忽如其来的货币膨胀，让他整整三个月没有找到工作，所存的钱都用完了。现在他吃不上饭，在昨晚还和房东太太吵了一架。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向上帝保证我一定找到工作交清房租的。”格恩诚恳地说。

　　房东太太愠怒，“听着，格恩先生，我想我还没有糊涂到，听信一个连裤子都穿不上的穷人说的话！ ”

　　格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上面有长短不一线头，还有大小颜色的补丁，完全看不出来它曾经是亚麻色。已经好久没洗了，他只有这一条“好裤子”了。

　　格恩不得不再低下头，卑微道，“求你了夫人，再给我点时间吧。”

　　见状房东太太收了些脾气，“很抱歉，格恩先生，刚才是我说重了。房子的事我只能再给你住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你没有找到工作我便会收回。”语气还算平淡。

　　她抬眼看了格恩冷漠道，“你知道，我也要吃饭的。”

　　格恩像个柱子站在那一言不发，他在这里无依无靠，每天都有大小工厂倒闭，找不工作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三天要去哪才能找到工作。想着，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格恩摸了摸自嘲，“说不定会晕倒三天。”

　　海风迎面扑打过来，他乱糟糟的头发都被吹到了一边。还好，这是个夏天， 不至于让他又冷又饿。

　　“怎样才能找到工作？”格恩就着这个问题想了一路。

　　正当他沉浸在思绪中时，耳边传来了扑腾海水扑腾的声音。格恩紧张的抬头，目光所见的是一个半身已入海的年轻人，他双臂下垂，背影单薄还在一步一步向海里走。

　　“嘿！停下！”格恩奔跑大喊着，“别这么做伙计，这会儿要你的命！”

　　年轻人不理他，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向海里去。

　　格恩加快了步伐，抢先了大海一步将那人拖回了沙滩上。途中格恩发现他一点也没有挣扎，像块木头任他摆布。

　　离开海面，格恩倒在沙滩上累的直喘。他的脑子快要炸裂，凌晨3点他竟然在海边救了一个人！这太疯狂了。

　　格恩用仅剩的力气撑坐起来，年轻人也坐着面朝大海。

　　格恩怕他又要去跳海，开口劝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回过头与他对视，金色的卷发已经被海水抚平，宝蓝色的眼睛也在月光下变得朦胧。看他的相貌穿衣，格恩猜测这人顶多20岁而且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你还年轻，别想不开。”

　　年轻人一语不发。

　　“呃，或许你遇上了麻烦，但是再大的麻烦都是可以解决的，你……”

　　“我叫毕维纳。”

　　“ 好的，毕维纳别再去找死了，下次你可不一定会遇到我。”格恩。

　　“为什么？”毕维纳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语气平淡的像个绝望的将死病人。

　　“什么？为什么 ？”格恩疑惑。

　　“活着，不死。”

　　“嗨，听着毕维纳，我们都是成年人，都经历过了生活的无情摧残，我要比你年长许多但我还未被它打倒，即使我已经三天没吃饭还欠了两个月的房租，再找不到工作就要去睡大街，翻垃圾吃成为一个流浪汉。但我就从未想过死亡。如你问的是这个为什么？我将会告诉你，因为我还有机会活着。”

　　“不是很辛苦吗。”毕维纳。

　　“是，是的，很辛苦。”格恩微微点头。

　　沉默片刻，格恩开口道，“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比起一些拥有疾病和残缺的人我们已经很幸福了。”

　　毕维纳看了看他，“连裤子都已经穿不上了，还在挣扎。”

　　格恩蹙眉显然已经被他的无理所冒犯到了，但他还是继续好言相劝。

　　“就算自己真的很失望，请你也不要太自私想想你的家人吧，或是他们并不想失去你。”格恩。

　　“他们都在大海里。”毕维纳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大海。在轻纱般的月光下如同一块碧玉透露着银光。

　　一场天灾，使他所有的亲人全都不幸身葬鱼腹。他无法忘记那一天，家族获得了封地，大家都高高兴兴带上行李上船。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憧憬着以后的生活。而这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带到了一处充满礁石的陌生海域。水手们纷纷弃船自救，留下他们一家人在船上无助的呐喊。

　　“救命，谁救救我，我会给他很多很多的钱。”

　　可金钱在生命的面前一文不值。

　　 前面就是礁岩区，波涛汹涌的海浪正准备摧毁这条船。暴雨不曾停下，在一片模糊中毕维纳还是看清了当时的情景。到处都是逃亡的人，大家乱成一锅粥。四处都传来刺耳的呼喊声，“救命！救命。”

　　毕维纳那时年仅九岁，他的父亲在推搡中不幸坠船落入了深海，他呆呆的站在甲板上，淋着雨不知所措。

　　“尊敬的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九岁……”露西拽住一个正打算逃跑的水手央求道。

　　“不！走开，我是不会让他上船的。”水手无情道。

　　露西崩溃的抑制着泪水，手上的力度又抓紧了几分，她抽泣道，“他才九岁啊，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他，卡斯特家族会给你想要的所有……”

　　眼看危险越来越近，船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水手也愈发着急，他想甩开面前狼狈不堪的女人。但露西的手劲却在这时像个巨人一样有力，任凭水手怎样打骂死活不肯松开。他妥协答应，只要露西松手，他就让那个小子的上船。

　　听到这句话的露西，像紧致的弹簧一样立马乖乖松手了。谁知一争脱，水手便跳下了船朝那坐满了水手的小船游去。露西来不及多想，抱起毕维纳就往船的方向扔……小毕维纳对这忽如其来的一下，惊恐大喊，“母亲！”

　　“琼，好好活着。”毕维纳听到的亲人的最后一句话。

　　同类没有完全抛弃他。

　　“还活着就拉起来，回去后能换不少钱。”

　　那是一艘很小型木船，曾经是用来储存鱼货的的。腥味简直能把他熏吐。上面坐满了衣衫褴褛却又身强力壮的人。年幼的毕维纳被挤到的船尾，一个人默默朝着远处流泪。暴风雨后，出发时的那条漂亮的大轮船只剩下一个尖尖还露在海面上，黑色的岩礁因为距离不再能看见，各种残骸漂浮着，夕阳渐染在海面，他看到的都带上了红色，像血又不如血。毕维纳觉得那更像用母亲的唇色，所构绘出的。

　　一幅触目惊心的画，深深印在他的脑海。

　　仅一天之差，他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骄傲之子卡斯特家族继承人，堕落成连没落贵族都能来管理他人生的提线木偶。

　  美名说，以抚养帮助为由。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得力的工具。没有人会去在意毕维纳·琼·卡斯特的想法……他们将他变成只会服从的机器人。一旦反抗他们就会说“都是为你好。”各种哄骗威胁他的反抗激不起一点波澜。

    一个有钱的孤儿，是贵族也是孩子，没有任何靠山，没有任何亲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孤苦伶仃的活着，他的母亲露西拼死为他争来这可贵的机会。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

　　在海上惊心动魄的一次，他并非完全幸运，毕维纳失去了一条腿，在脏乱的小船上闷了三天他患上了一种无药可治的皮肤病。碰水的地方会发红并且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发痒，等他抓破后又会开始流脓…

　　再尊贵，再有钱，就算是用最名贵的药材，请来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

　　金钱同样在健康面前下贬。

　　格恩似乎明了白他的意思，沉重道，“ 抱歉。”

　　“都是成年人，都有难处，我还是想告诉你人间还是值得的。就算活着真的没有意义，但吃到最喜欢的甜甜圈时的幸福那种感觉是不假的。”格恩。

　　毕维纳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很对。”

　　格恩松了一口气，“好好活着吧 。”

　　毕维纳笑着说，“不 。”

　　 轮到格恩不理解了，“为什么？你不是也觉得我说的很对。”

　　毕维纳继续说，“是的，我是觉得你说得很对。可我现在向往的只有死亡，你说大家都有难处，我深信不疑。 你说再大的麻烦也会得到解决，是没错。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是个胆小鬼我什么都害怕。对于难处和麻烦我也已经经历了不少，胆小鬼很疲惫了，只有死亡可以让他休息。”

　　“不，不是只有死亡，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新的一天，太阳还会升起来。”格恩又提起了一口气，“你不是胆小鬼，胆小鬼是会害怕死亡的。”

　　毕维纳不回他，自顾自说，“ 也许某一天，你的三天后到了，或许你也会在凌晨的点，沉睡进大海。”

　　“永远也不会的。”格恩。

　　“哼，但愿吧。麻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将我堆垮，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如此坚定。但是如果我面临与你相同的问题，我绝对不会有你勇敢。各种口味的甜甜圈我已经吃腻了，我要去找我的家人了。”

　　说着，毕维纳又站起来他左脚的裤腿不能像右腿一样划了下去，一条机械的左腿月光下显得格外扎眼。他一步深一步浅摇摇晃晃的朝大海走去。

　　饿了几天的格恩，在剧烈运动后已经没有力气再让他爬起来。他的四肢沉重如铁，只能眼睁睁看着毕维纳自寻死路。

　　“能告诉我，刚才我对你说的真的没有用吗？”格恩。

　　“有的。”

　　格恩心存侥幸，还未开口毕维纳说，“它让我相信，甜甜圈很好吃。”

　　“该死。”格恩低骂。

　　“如果不能劝你停下，那么我祝你幸福。”格恩喊道。

　　毕维纳回头，微微欠身，“我代表卡斯特家族向你表示感谢。”

　　这时候，毕维纳已经走远了，再怎么喊他也听不见。水漫过了他的双腿，海水浸过的皮肤迅速变得通红。而在这样光沙的笼罩下看到的是黑色。水漫过他的腰，海浪让他失去平衡 。

　　格恩等不到毕维纳转身。

　　大海将他吞噬，不见踪影。他终于摆脱了被控制的一切。海底里有他的家人，他们最终团聚于天堂。

　　这一夜如同一场虚无的梦，以至于格恩回去后仍觉得不现实。

　　一个人是有多失望才会把死亡当做通往幸福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