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我的思考大都在奔跑的过程中产生。当我跑起来时,身体如同一口大锅炉,从空气中抽取大口氧气作为燃料,通过心脏挤压泵入的血液作为载体输送至四肢百骸。从一开始的呼吸不畅到渐渐适应,精神也为之一振,我的思绪随着蒸发的汗液弥漫开来……
长久以来,“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直困扰着我,我有时消沉寡语,有时外向多言,时而堕落又向上,时而装勇斗狠又卑微怯懦。我常常回顾我短暂的记忆中的人生,自以为是地阐发一些大道理,其实也不过是鹦鹉学舌,现趸现卖,用哲人的话来装点个人虚无缥缈的记忆而已。想来这样无常的性格在那时已初见端倪,我渐渐放空,印入脑海的是昏黄的教室,靠南边窗外,彼时层层叠叠厚重的龙云盘踞在西方,禁锢着残阳。已经19,还有11分钟,我心里这样默默地想着,就在此刻黑板上方挂着的电钟又划过两弧度,即三十分之一分。我知道徐长凯老师将要为本次班会课做最后的总结:“你们这个年龄段,性格是最容易重塑的,要放出趟一点…”(后面的内容我渐渐模糊了)。夕阳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进一道道绛色霞光,透过窗户的隔音玻璃,将窗边双手托腮的俊美年轻人单薄的身影拖的老长,从课桌一直延伸,就像黑暗的冲动愈发烧旺了病态的虚荣,夕照暗弱,黑暗愈发膨胀,简直像头猪,最终烧到了他身旁靠外的另一个同学的脚面,我预感到一种阴暗又昏黄的东西。回光返照,课后的落日璀璨耀眼,少年的目光意味深长。
多年以后重返港中,窗明几净的教室让人怀念,但不知为何,那个平淡的傍晚在我的记忆中多次摇曳,少年的目光是否藏有别的险恶深意?为何看我?准确来说是作为旁观者审视记忆存在于现在的我。因为这种影响重复多次折叠,印象便加深了,集中了,所以每次重复又带有新的意义。在周围众多的背景板中,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唯有这个少年微偏着头,黑直倔强的头发投下的阴影正好躺到旁边同学的脚面,带着一种不当的精密度深深侵犯了回忆时作为主体上帝视角的我。少年是谁?首先用排除法,肯定不是三哥,是范佳豪?嗯,很像,但他是我同桌,高一上学期座位无太大变动排除。吴玉星,enmmmm没那么高,蔡恒源也许吧,可眼睛又没这么小,刘鹏也有可能,他到底带不带眼镜呢?毫无头绪,就是这样,我一遇到稍微复杂点的情况我就会退缩却又拖泥带水,干脆不去想它好了。所以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好在国庆将近,一切再说……
国庆回去那天,我站在汽渡二层俯瞰着江水,只有江波的边上镀上了一层金色,令人目眩,江水的舌尖像是舔着汽渡的边缘。浪水开始以其不安的棕褐色的波峰形状,从远方划过,不知怎的我产生一种晕眩感,此前我从未晕船,水的颜色怎么会是棕色?
因为晕眩,一到家我便沉沉睡去。 我梦见我在冰山间奔驰,这是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冻云弥漫。这冰冷青白的世界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死火》。于是我预见了死火的诞生,死火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问死火,死火不言。凡我所经历的梦境,大都如此。怪诞、纷繁、杂乱,倒映着现实诸影诸物。想要抓住,偏又褪去,一切无不消散。“哈哈,你们再也见不到死火了!”有人高歌,仿佛愿意见到这样似的。“火”字甩出了一个高八度的C调。“了”字则以极快速的轻声收尾,滑稽且诡异。来人1米68的个头,长方脸,黄面皮,颧骨不高,留着粗疏的一字胡,正是鲁迅。他上来就指着我鼻子:“快说!快说!”我:“说什么?”我向来尊敬周叔,事实上哪怕别人这样无礼地指着我的鼻子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会一笑置之,只是这一次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还未反应过来讯哥儿已经按着我的头皮仿佛要我认罪忏悔似的大叫:“快说,说!说啊,啊?”“说你妈呐”老子一jio踹了过去。因为旗鼓相当,他只是踉跄了一下,整理长衫着与我拉开距离,像圣主圣塞巴斯蒂安一样张开双臂高唱:“你改(该)悔(毁)吧!”我胃部又是一阵翻涌。鲁迅见我不答,以为我不解于是又道:“你是个废物,成绩、身高、家庭都稳稳地在平均线以下,不思进取,更无力上位。社交圈很小……”听到这里我冷笑不屑地道:“就这?”鲁迅一反之前的癫狂,语气冷酷像死神出来的冷风宣告我的罪状:“你毫不掩饰自己的颓废的生活如果有人关心起你的处境,你就会说些自怨自艾的话来麻痹自己和对方”看到我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接着说:“你本不必这样。”他咽了一口口水,视线有些飘忽,好像自己都不愿相信刚才说的话。“自高中以来,表面上你事事迁就,但谁都看得出来,你对谁都不在乎,你只是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同罢了,可谁又会在乎一个废物?这样的你居然认为自己能找到女朋友。”最后一句深深刺痛了我,使即将崩溃的我,眩晕感加重了。
噗通一声,脚下的冰面破碎了,我径直坠入江里。在棕褐色的江水淹没我头部的一瞬间,我看到静止的死火疯狂燃烧了起来,天空卷成银色的漩涡,周围回荡着鲁迅令人颤栗的残歌:“于浩歌狂热之际兮,天中寒。于天上人间兮见深渊,于一切之有兮无所有,于无希望兮方得救”。暗冰山霎时雪亮,乍青光一阵冰凉,冰冷像晶莹的电,瞬间击穿了意识的迷雾,一切都说的通了。少年的眼神,鲁迅的怨歌,我的厌恶……
诸影诸物
一切,
无不消散。
只剩下我和我,他的黄脸逐渐丰满,肥腻满脸痘痘丑陋的我完美的展现在我的面前。毋宁说,是数量繁多、花样百出的心绪,是欲念的根源、情感的冲动,产生了一种疯狂的状态;在欲念这个恶魔消失之前,一个人始终无法摆脱这种状态。显然,那是我以我高中还未减肥的丑陋模样为原形,而俊美的少年不过是隐藏在欲念中的我的另一种想象。黑暗愈发膨胀,简直像头猪。
想到这里,我不禁得意,汪汪汪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这个年纪最大的悲哀,就是见到自己喜欢的姑娘时,会发现自己连和喜欢的人正常的交流能力都没有。被拒绝后我当然会很难过,因为我和这个人的交集已经走到尽头,但我不会后悔,我从未想过错过。”果然我的贱笑激怒了彼我,他大叫:“所以你见一个爱一个,让自己的青春在无意义的挣扎中浪费?这一切本无必要”“被拒绝寻找下一个目标可是天经地义呀。无意义便是我追寻的人生中的意义啊,难道被拒绝还要我哭么”“那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明明可以不半途而废”彼我眼中分明含着泪,所谓恶魔性的东西,都是天生在所有人内部,走向自己的外部,驱使人超越自己,走向无限境界的不安的东西,而那恰似自然从其过去的混沌中,把某种不应除去的不安定的部分,留在我们的灵魂里。彼方即地狱,却又互相融合,互相超越。正如我活泼开朗却滋生出颓废,而彼我阴暗却引发积极向上。如果此刻主导这具肉身的我是统治阳间的君王,那隐藏在在欲念中的我便是掌管阴司的使者。
我知道他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他知道的我知道的他知道……我明知故问道:“知道丰饶之海吗?,即月之海乃是月球上的一个大坑洞,但人们远远望去,在太阳的映射下,显出丰饶,实则匮乏。”彼我很快打断了我:“这不恰恰说明了你笑容的虚伪,其实内心并不幸福,这样的你根本不配拥有幸福。”我冷漠地说:“那幸福是什么?”“是相对于痛苦的消极反应。痛苦愈深,幸福愈烈。不深刻体会痛苦根本就不配拥有幸福。”我说:“人们不需要登上月球,近距离观察坑洞,却也能享有团圆,欣赏月之海的丰饶,不甘安居于虚无主义的我,直接跳过苦痛直接窃取幸福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一旦失去干瘪谎言之海的我没有寄托,虚无便会泛滥,放弃一部份自我意志,与人类达到一部份心灵上的调和,共同编织干瘪的谎言之海,就这样平庸下去有什么错,我们彼此相似而有朝一日终会超越彼此的存在,飞向没有彼此的彼岸。月球上的坑洞本身也是月的一部分,我们终究无法背离有利于自己的谄媚的心理组织,向全人类求爱又有什么错?”
在苍白的只剩下我和我的世界里,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世界里,168的个头也显得高大起来,如同一千七百年圣塞巴斯蒂安一样,我发出一声叹息。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后记
终于写完了,显然梦境不可能做到这么细致,其中掺杂了虚构与我的想象,事实上到无不消散时我已经反应过来了,并导致我醒了。我迟钝的头脑没有什么灵光一闪,到这儿已经结束了。不过是事后我的自我辩白罢了。
今年我二十一了,人类跨越千禧年已经一十九个年头了。虽然现在已步入了信息爆炸时代,随便拉一个小孩都能说出两句很有道理的话,人类渴望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对自己究竟又了解多少。
小时候,我总认为和我一起长起来的这一代是最棒的一代,优秀生有优秀生的事,差生有差生的事,小孩有小孩的事,大人有大人的事。这没什么可评判的但我们非要用“这有什么难的”神气轻蔑的眼光来评定和嘲笑一切他们也无可奈何。我们完全不同于大我们几岁的哥哥姐姐,也完全不同于我们的父母及叔叔阿姨,我们应该是一种更明朗的东西。可后来发现,一样的,一开始我们在妈妈的子宫里孤独地降生,一切对于我们都是那么陌生而富有新鲜感,教育把我们这群臭小子聚到了一起,互相试探交际,打打闹闹,顺便收获快乐。老师和家长教诲我们,给我们设立条条框框,我们就在规矩的条条框框里爬上爬下,不慎掉下去也会受伤,毁坏条条框框会受到惩罚,我们曾经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真诚像太阳底下金灿灿的白痴一样选择相信也不愿怀疑。随着我们长大,条条框框对我们的限制越来越少,我们失去一部份攀爬的刺激与乐趣,却也收获大部分自由正如九义让我们聚到了一起,同时又拿走了我们一部分东西。教育不再限制,却一直在暗示,不停地在暗示,整整暗示了我们12年!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一个平淡枯燥的生活。教育明明没有规定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当我们失去生活的新鲜感后,我们趋于平庸,精神之泉也日益干涸。可以预见的是,我们最终会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身边的朋友谈论的话题逐渐由游戏到工作,房子,汽车。我突然想觉得我们是那么陌生,我们远古时代是否留下过一份纯真的友谊?我不想抱怨什么,靠着惯性思维一直向前不错,得过且过无可厚非,及时行乐没什么不好,世故圆滑也不值得指责。只是这样的世界,我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我们一样呢。
很遗憾,世界是我们意志的表象,我们永远无法弄清彼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一点上周叔是个明白人,但至少可以弄清楚我是什么。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过:“所有排泄都有快感的。”这就是我写下奇奇怪怪的东西的理由。这也是创造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