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心中有了太阳,周围的人都会被他照亮。
3月1号的大清早,就收到前田店长的简讯,二月份,他们店的业绩突破了大阪地区的最高记录。整个大阪地区,多么高的记录啊。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比自己中了头奖都高兴。
前田店长告诉我,他又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完成自己设定的目标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前田店长是个乐天派,遇到什么事情都爱总结出一套理论。
我闭着眼睛就可以想象出来,他又经历了多少个死去活来的日子。因为去年的二月份,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个黎明前的黑暗。
在日本的汽车行业,一二三月份是最重要的繁忙期。详细点来说,3月是日本学生的毕业月,公司任免,人事调动,升学的,入社的,跳槽的,搬家的几乎都集中在这个季节。樱花飞舞,伴随着春天的气息,男女老少的钱袋子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各个商家店铺也都摩拳擦掌,希望能够做出些好成绩来。
我们店铺只有三个人。前田店长,松村副店长,以及偶尔客串副店长的我。店铺虽然不大,客流量却不小。白天接待客人,晚上处理杂务,我们三个人晚上十点下班是常有的事情。
全体店长会议后,店长带来了令我们震惊的消息,营业目标比往常翻了一倍。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我们店要派出一个人去参加展销会的后援。不管谁被派走,我们店要两个人完成双倍的营业任务。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之中。
前田的笑声划破了窒息般的沉默,他的笑声清脆,很像寺庙里的钟声,而且又百转千回。在他的一阵尬笑中,我和松村也被带动了情绪,莫名奇妙的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开心,仿佛我们已经顺利的完成了营业额。
那段时间很忙,具体怎么忙的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跟电影烧断了片儿似的。有几次开车回家,一进停车场便抵不住滚滚睡意,醒来时天边泛白繁星点点。前田听说我养成了个这样的恶习,担心我一氧化碳中毒,每次下班前都会严肃的提醒我不许在车里睡觉。
在日本公司等级森严,上下级的语言系统都要分工明确,下级说话要用尊敬语和谦逊语,上级说话用普通语。在我们店里,这个规矩是拧过来的。前田业绩突出,年纪轻轻就被提升为店长,倒霉的是生平第一任两个手下都比他年纪大,而且都不是省油的灯。
松村是一家饮食店的经理,跳槽到我们公司的。松村平时说话就是一副地区经理的气派,他的几句话就能给人怼的哑口无言。一起工作半年多,没听松村说过一次敬语。我一个外国人,一口日语全是从电视上学的,跟客人说话的时候能小心谨慎的用用敬语,平时说话时候就各种病句乱飞,怎么简单怎么来。前田店长很少挑细节,不管我们用什么方式的语言去说话,他都操着大阪口音,绵绵长长的说着叮咛语(敬语的一种普通形态)。
前田店长很少发脾气,但是火爆起来瞬间就变成小钢炮。
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我还差一台车就可以拿到公司的红铜奖章了(卖车业绩达标者的标志)。可能是太急于求成,我连续两组客人的商谈都给谈胡了。
巨大的挫败感像一块乌云一样扣在我的头顶上,我走哪儿它跟到哪儿。我没像往常那样跟前田认真地讨论和总结商谈中的失败点,拿起便当如同嚼蜡一般默默地吃了起来。前田的脸拉的很长,都可以拉出来当鞋拔子了。我知道他等着我跟他做检讨,但此刻的我就如同刘胡兰附体了,面对铡刀我也不能低下我的头颅。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轻轻的移动座椅,都可以听到空气的摩擦声。
一个火花,引爆了两尊负气满满的小钢炮。店长和我各执己见,吵得面红耳赤。前田把椅子踢翻在地,手里的本子敲的震天响。我紧紧的抓着便当盒,真想一不小心便扣他的脑袋上。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客人溜溜达达的走了进来。
前田和我瞬间切换到工作模式,笑眯眯的对客人说,欢迎光临。
客人提的条件很苛刻,我却异常的思路清晰,见招拆招,一连推荐了三套方案。前田店长也是神助攻,客人觉得比较满意,选了一台车。客人满意地签了合约,还故作没办法的样子说,本来没打算买车的啊,看你们不错,就买了吧。
目标达成,我们都有点小兴奋。多亏店长的帮忙,我成了第一个拿到红铜奖章的中国人。想到刚才吵架的事情,我有些惭愧,红着脸向店长道歉。前田店长说,我总结了个经验,一个人非常认真努力的话,他的敌人都会忍不住帮他一把。我更惭愧了。这句话也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每当自己要泄气的时候都会问自己是不是不够努力。
后来,我们三个人得到了全国第一。
其实前田店长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好店长,偶尔也会挖部下的墙角。我们一不留神,自己的客人就被店长拐走了。我们也不算是好下属,防火防盗防店长,手头工作盯的死死的。偶尔也移花接木的带走店长的客人。我们就这样唧唧歪歪,相爱相杀,互相扶持的走了过来。
表彰大会上,主持人让前田店长发表感言,店长接过话筒就哽咽了。一直用爽朗的笑声鼓励我们的店长竟然哭了起来。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他只有26岁。这半年里,26岁的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带领着一个不听他话的老年人(松村)和一个不怎么能听懂他话的外国人(我)向前奔走。取得第一。
最后一次见到前田店长,是在他的婚宴上。他的新娘子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他们结束8年恋爱长跑修成正果。
我很高兴前田店长能邀请我参加他的婚宴。
更高兴的是,来回的火车票给我报销了。
婚宴结束前,店长的父母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派红包。司仪介绍到我的时候,店长的父母仿佛见到外星人似的兴奋的叫到,你就是孙桑?你就是那个很努力工作的孙桑?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要故作谦虚地说,没有没有,哪里哪里,不会不会。
前田父亲说,我儿子经常提起你,你努力工作,我们都很受鼓舞。我认真的回答说,前田店长是个非常努力的人,在他的带动下,我才可以做出成绩。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客套话,却是一句从心而发的真心话。前田父亲由衷的笑了,眼角泛出晶莹的泪光,仿佛在说,这个臭小子长大了。
在前田店长的婚宴上,我还听说了他高中挂科,大学被停课的传奇经历。这些黑历史反而使得他更加熠熠生辉。一个努力迈向光明的年轻人,他的能量会照亮所有黑暗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