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凤阳宫，童涴墨回到披香殿。

才踏进宫门，就见到宫里的宫人们来回奔波忙碌。

贴身侍女木犀快步迎了上来，搀住她的手臂道：“娘娘快些回去，奴婢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热水沐浴。新做的那身柔纱裙也准备好了。”

“怎么了？”童涴墨不解地问，“这样兴师动众。”

   “娘娘才回来还不知道，刚才尹魏胜尹公公来过了。他说皇上今儿个下朝特意见了御医院的御医问，娘娘而今能否承宠。御医说，娘娘已过头三个月，只要不过分激烈，可以侍寝。”木犀眉眼笑开着说，“这不，尹公公让奴婢们好生准备，今晚，皇上要翻您的牌子。”

周煜也翻了童涴墨的绿头牌。

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惊喜。自有孕以来，童涴墨不再侍寝承宠。周煜即使来到披香殿，不过是以探望为由，只做短暂的停留。但像这样翻她牌子的时候，还未曾有过。

“真是这样？”童涴墨难掩欣喜之色，加快了脚步，“那还不快快准备。”

共赴巫山之后，童涴墨柔弱无骨地伏在周煜的肩头。虽然因为身孕，柳腰尽失，腹部也隆起了圆润的弧度。但童涴墨早有准备，一件柠青色的柔纱裹在身上，恰好地遮掩住缺憾。童涴墨肤白，在轻盈的柔纱包裹下，凝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泛着瓷白的光。周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身子，觉得也别有一番风情。

   周煜不知道，这柔纱原是西南一带少数民族的服饰，大多在盛夏时节穿着。由于柔纱过于透明，汉家女子并不愿意当做外出之服。相反，聪明的汉家女子反而将这样的柔纱衣做了更为清减的改良，用在了与夫君的闺房之乐上。

   自小长于西南的童涴墨自然懂得利用这些新奇之物吸引周煜。

   “你父亲在前线打了大胜仗，你可知道？”周煜轻轻隔着纱衣，抚摸着童涴墨圆润的腹部。

   “知道了，今儿个白天，太后召妾过去，就说了。”童涴墨觉得，此刻，自己和丈夫在一起，还有他们的孩子，心里从未这样幸福过。如果说当初入宫心中还带些“牺牲”、“保全”的悲壮，而今已经万分暗喜能够成为周煜的宠妃。

周煜眼光一转道：“太后似乎分外关心你。”

   “太后哪里是在意我，”她笑着按在他的手说，“太后紧张的是他。”

   周煜细瞧她天真的笑颜，心里有半分拿捏不准。这事，她到底有多少清楚？“太后自然是紧张咱们的孩儿，可是，太后似乎也格外偏爱于你。”他决定试探一下，“前儿个朕才下朝，太后就来找朕，为的就是你进位分的事儿。”

   “太后真的来和皇上说了？”童涴墨开心地坐起身。尽管在凤阳宫，阮沅芝有提过提前进她妃位的事。但她心里并不敢将此事当真，只是半信半疑地当做一个宽慰话听了。

   “可不是——太后还说，你不仅身怀龙种有功，就是你父亲在前线的功劳也是极大的。”他不作声色地观察着她面容的变化，“你父亲可休书信告知你前线的事？”

   “皇上和太后不愧是母子连心，”童涴墨掩着嘴笑，“太后今儿个也问起父亲的书信。昨儿个，妾是收到了，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看。既然皇上也如此关心，不如妾现在就拆了，和皇上一起看可好？”

   “……也好，看看你父女间的体己话，朕到也宽慰些。”

   童涴墨拢着纱衣就赤脚下床。她年纪到底年轻，即使挺着肚子，动作依旧轻盈如燕。不一会，她又拿着一封信笺回到了他身边。

   童涴墨打开信封，娇声地读着每个字。周煜面色故作轻松，心里却极紧张里面的内容。童远闻会跟女儿提起那件事吗？

   很可惜，童远闻只是告诉了女儿在征讨胡匈之战时大获全胜的事情，此外还问了童涴墨的身体健康以及怀孕事宜。此外再不多言。

   “你们父女感情可真好，童将军就是身在前线，也不忘给你这个女儿报平安。”周煜笑道。

   “是啊——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和我相依为命。我们之间可真的比一般父女要亲近些，可谓是无话不说。”她天真地笑答。

   “无话不说？你父亲真的什么都告诉你？”

   “当然——”童涴墨眨巴着眼睛，但她的心里隐隐地感觉此事有蹊跷。而蹊跷就在这封信里。她记得，信的最后写着：“涴墨，暑热渐近，你生性贪凉，如今有孕，切勿多进冷食，恐伤及脾胃及龙胎。”

   童涴墨向来不爱吃的就是冷食。即使是夏天，茶水也要就着热水喝。这是他们父女间的一个暗号。曾经父亲担心自己因为胡匈一役失败，会被皇室秋后算账。童远闻担心，若有一日自己身处陷进，休书给女儿，信笺大多会被人监视。两人约定，万一在信结尾处写上一句和事实有出入的话，那就是暗示，自己发生了一件大事。另一方要小心了。

   童涴墨再次靠着周煜的肩头。但此刻，她已无心享受夫妇天伦。父亲身边正发生着一件大事，但究竟是什么大事，更盯住要她小心？她却如何也猜测不出。所有人都说，父亲赢了胡匈，这不应该是天下最大的好事吗？

   周煜觉得，童涴墨没有撒谎。可见童远闻还没有把胡匈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早在三天前，尹魏胜的场工就有密探得到消息，童远闻与胡匈一役大获全胜。果然不到两天，童远闻休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告诉战争胜利的消息。但是，他的军报里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王子周寅尚在人世。

   按皇室辈分算，周寅是诚帝第二个儿子。之前一位庶出的大王子在幼年就早早夭折。诚帝的第一任皇后沈氏在位，因妒忌阮沅芝受宠，在胡匈一役战败后，蛊惑诚帝将周寅作为质子送去了胡匈。

   那个事儿，周寅不过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

   因为亲生儿子被诚帝送走，阮沅芝为此心怀愤恨。她恨沈氏的算计，但更恨丈夫的无能，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要送入狼窝。至此以后，阮沅芝不再亲近诚帝。

   诚帝寂寥无奈，身边便又多了新的宠妃。其中一个，就是来自满夷的陈妃。

   这些宠妃相继有出。诚帝的儿子越来越多，周寅的痛楚，就好似一个陈旧的伤口，看得到，却不太痛。

   阮沅芝没有想到，自己一生的伤痛在丈夫眼中竟然变得轻描淡写。她重新要求自己振作。斗倒了沈氏，做当上了皇后。并企图用皇后的权利，想重新要回自己的儿子。只可惜，南周国力仍然薄弱，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帮她抢回儿子。

   三年后，陈妃诞下周煜。而此时身为皇后的阮沅芝记恨这些在她失子之痛时，夺走夫君之爱的女人们。她又设计，夺走了她的儿子，并将陈妃终生软禁冷巷，与亲子死生不复相见。

   这位尚存人世的皇兄已入而立之年。

   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周寅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尹魏胜场工的调查发现，周寅虽为质子，但自小由胡匈单于的阙氏抚养。成年之后，周寅的聪慧、豁达和开朗深受单于的喜爱。所享受的条件并不亚于单于亲子於单的级别。

   这一次两国开战，周寅扮演了一个细作的角色。他不惜数十年情分，将胡匈的军事防御秘密出卖给了童远闻。胡匈大破，周寅亲手结束了单于和阙氏的性命。

   周煜意识到，这个皇兄不仅是一个军事天才，更是政治上不可小觑的对手。

   童远闻这个异姓亲王本来就掌握着不安稳的兵力。如果周寅与他联手，再加上阮沅芝的助力。那么南周的天子会不会改朝换代？

   幸好，阮沅芝还不知道关于周寅的消息。他清楚她此刻三番四次为童涴墨进言，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套取关于周寅的信息。如果，她善待了童涴墨，那么童远闻一样会保全周寅。

   周煜只觉得背脊冰凉，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这种恐惧与不安，让他仿佛又回到了身为亲王，与众王子夺位的时候。

   只是，他赢过一次，还能再赢第二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