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钗
by闲景
将军偶然得了一支旧木钗，真的是很旧很旧的木钗了，雕刻的花纹已经被磨平，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好像是桃花的样子，木钗被保存的很好，表面微微发亮，或许是经常在手里摩挲的缘故吧。其实将军也不清楚这根木钗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好像一觉醒来这根木钗就在枕头旁边了。将军老了，总是恍恍惚惚的，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的，也没有精力是刨根问底的追究这根木钗的来历了，只觉得这根木钗好像似曾相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便把钗子留了下来，闲来无事就在掌心细细的摩挲。其实将军整日里也没什么事情，他老了，不能再上战场打仗了，给皇帝递了折子告老还乡了，回到了他的家乡。
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村子还是原来的村子，人却不是原来的人了，因为战争的缘故村子里以前的人都走了，和将军一起长大的人都没有了。将军很孤单，他住在村庄后面的一间不大的茅草房里，只有一个小厮照顾着饮食起居。人老了就喜欢回忆从前，喜欢怀念自己年少的时候风流意气，好像想着想着自己也就年轻了似的。将军也不例外，将军有时候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听着林子里的鸟叽叽喳喳的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那时候将军才六七岁，和村子里一般大的孩子们在河里游泳，上山砍柴，赤着脚在田野里撒欢儿的跑。有时候将军醒过来会对时间有种错乱感，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被父亲逼着去学堂里念书写字，听先生昏昏欲睡的说教。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呀，一眨眼就到了暮年了。
这几日将军有些烦躁，或许是到了夏天。天气渐渐的热起来了，将军晚上有些睡不着，总觉得有人在身边游荡，烦不胜烦，只能白天趁着阴凉在院子里小睡一会儿，这日将军又在把玩木钗，他看着这支破旧的木钗，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将军做了个梦，梦到了了一个人，是一个少女，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农家姑娘的粗布衣衫，右手上刻着很繁复的花纹，有种让人安心的诡异感，仔细看是桃花的模样。在梦里看不清她的脸，像隐藏在雾里一样，只听到她清脆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个木钗我特别喜欢，我最喜欢桃花了。然后姑娘的身影和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后来将军又看到了自己，他浑身是血，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他记得那是个春天，北方的戎狄突然进攻，一路突进，很快就打到了临城。那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双方几乎都全军覆没，将军惨胜，将军守住了城，用城里七万将士的命守住了这座距离都城仅有二百里的城，将军拯救了这个濒临死亡的国家。可是将军受了重伤，他身上有敌人羽箭的射出的伤口，有敌人刀枪剑戟砍掉的皮肉，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城外的草地上，身边是和他一起从军多年的将士的尸体。
他想，我守住了城，我完成了命令。我没有辜负百姓对我的期待。想着想着将军渐渐露出了笑容，他觉得自己好像飘起来了，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将军睡过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他的将军府了，他躺在温暖舒适的锦被上，身上有火烧火燎的疼痛，屋子里还是原来的陈设，桌子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儿，将军有点恍惚，他明明躺在城外的草地上，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为什么又会突然回到家里呢。将军叫来仆人，问他们是从哪里找到自己的，一个小厮说是从城外的草地上找到将军的，将军当时浑身都是伤，皇上特意派了太医来给将军诊脉，太医说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将军觉得不太对劲，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没什么不妥，便把这件事压在了心里，不再提起。
后来将军因为立了大功，皇上给了大批大批的赏赐，对将军更加信任和宠爱，甚至把自己最宠爱的公主许配给了将军，那是将军最得意的时候，身居要位又有皇帝的宠爱，还迎娶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真的是意气风发啊！后来戎狄又开始不安分了，将军在北方的边境守了很多年，又打了很多胜仗，甚至把打到了敌人的都城，将军在国家的声望越来越高，边境的人民对待将军像神一样，渐渐的渐渐的，皇帝坐不住了，将军只要有一丁点想要谋反的念头，他这个皇位就保不住了，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夺了将军的兵权，以免让将士们寒心，皇帝越来越焦灼，终于机会来了，将军中毒了，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毒，太医用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效果。
将军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躺在火炉里，有时呦觉得自己躺在寒冰上，有时又觉得有无数的蚂蚁在骨头缝里肆虐，将军越来越消瘦，后来将军水也喝不进去了，太医说可以准备后事了。将军又睡着了，其实将军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掉了，他又见到了那个姑娘，姑娘不再是少女了，他看到姑娘的头发变白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脆，姑娘把木钗递给他，笑着说，回去吧，别再来了，公主...还在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说完姑娘就走了。将军想开口叫住姑娘，却发觉嗓子沙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姑娘越走越远。
将军的毒解了，谁都不知道这毒是怎么解的，大夫都说是将军福大命大，连阎王爷也不敢收将军呢。醒过来的将军已经不记得梦里的姑娘了，但是枕头边确实有一只木钗，将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这支木钗，醒过来的将军经常神情恍惚，他请求皇帝收回兵权，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征战沙场了，皇帝同意了，将军便带着小厮回到了家乡。
太阳渐渐的掉进山里去了，屋顶上还铺着一层红光，鸟雀叽叽喳喳的在树下扑棱着翅膀，将军醒了，将军看着手里的木钗，又想到了梦里那个神秘的姑娘。将军叹了口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个姑娘是谁。将军推开竹门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跑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溪边。小溪里的水闪烁着太阳的余光，晃的将军眼睛有点睁不开。溪边住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流浪来的老人，整天穿的破破烂烂的，疯疯癫癫的样子，拄着一根拐杖。村子里没人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了，好像从记事起他就住在溪边了，村子里的人都不让孩子们到这边来玩，觉得这个老人身上带着不祥的征兆。
老人的屋子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破烂，从外面看里面黑黢黢的。将军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没打招呼就走进了老人的屋子。屋子里确实很黑，也很空，只有一张木板床放在角落里，老人坐在地上不知道咕哝咕哝的念着什么，好像没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不速之客，也好像是早就知道将军会进来的笃定。将军也学着老人的样子坐在地上，看着老人咕哝的念念有词。不知道老人念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将军在地上坐着都快睡着了。“你来了”老人沙哑的声音一下子把将军惊醒了。将军看着面前干枯瘦弱的老人，他的眼睛很混浊，像一片沼泽。将军看着老人，轻轻的点了点头。老人闭上眼，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到时候了”将军神色肃穆，朝老人叩了叩头。
“很早以前村子里有一族巫师，他们天生就能测算未来，帮助人们提早逃离灾难，巫师隐藏在众人当中，只有手臂上繁复的花纹使得他们和普通人区别开来。每个巫师都有一件藏身之物，就像你手里的木钗，就是一件藏身之物，这木钗里藏着巫师的一缕精魂，是巫师最后的救命稻草，这缕精魂不但可以救自己也可以救别人，只是一旦救了别人，巫师也就活不长久了。”老人挣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将军一眼。“这木钗救过你两次，写巫师想必早就化成灰了。”将军看了看手里的木钗，问“这巫师是谁？为何要如此救我？为何我却不记得了呢？”老人摇了摇头“巫术救人本就不会让人留下记忆的，至于这巫师是谁，唉，天机不可泄露啊。到了你该知道自然会想起来的。”说罢老人便缄口不语，将军满腹心事的离开了溪边。
已经月上中天了，月亮洒下来一地银霜，将军漫不经心的走着，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才老人的话。将军回到家又拿出那支木钗，在月光下细细的观察，在月光的沐浴下，木钗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银辉，看起来比白日里更好看了。将军仔细的盯着木钗，像入定了一样，他好像看到了梦里姑娘的脸，一闪而过又格外清晰，姑娘的左脸上也刻着花纹，右脸上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姑娘带着笑，头发上就是这根木钗。将军伸手温柔的抚摸着木钗，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将军又做梦了，梦里将军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姑娘喜欢桃花，经常穿一件水红色的衣衫在后山的桃林中玩耍。将军和姑娘一起长大早就私定了终身，两个人经常一起在桃花林中下棋品茶。姑娘及笈的时候将军亲手雕刻了这支木钗送给了姑娘，姑娘特别喜欢，每日都带着。后来将军要上战场了，临走前说：等我立下大功，就回来娶你。姑娘点了点头，目送着将军渐行渐远。将军走了，姑娘在村子里等啊等，很多年过去了，将军还是没有回来，姑娘等不住了，要出去找他，姑娘在城外的草地上找到了奄奄一息将军，将军快要死了，姑娘用自己的巫术救了他，代价是姑娘的青春和将军会忘掉关于姑娘的一切，包括他们在一起那么快乐的时光一并忘记。姑娘走了，在远处看着士兵把将军抬走，姑娘悄悄的跟着，知道将军康复，皇上赐婚，姑娘在暗处轻轻的流下了两行清泪。姑娘又回到村子里了，又过了好多年，姑娘突然心里一阵疼痛，她知道，将军遇到危险了，可是姑娘已经没有办法再救他一次了，只能把自己的精魂给他，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将军的命。姑娘死了，将军活了。梦里的姑娘还是年少的容颜，在桃树下练剑，英姿飒爽的模样，偶尔抬头看着将军这边笑笑...
将军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头顶上了，将军还在树荫下躺着，手里的木钗掉到了地上，不知怎的断成了两半，将军捡起来木钗，又进屋写下了一纸书信，把木钗攥在手心里睡着了。傍晚小厮来请将军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将军已经死了，将军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很安详。僵硬的手指紧紧的握着已经断成两半的木钗，小厮看到桌子上的书信：把我和木钗一起埋在后山桃树林。
小厮看着桃树林的新坟，飘落的桃花已经落满了坟头，远远看去不像坟墓，倒像是一座花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