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回来了，虽然她很怕踏进这个院子，但是她不得不回来。她刑满释放了。
眼前的这个小院破败不堪，院墙倒塌了一大截，院子里的杂草有齐腰深，一溜六间带走廊的平房在村子里曾经那么气派，如今夹在一栋栋崭新的小洋楼中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延残喘着。
她的目光落在对着大门口的那株月季上，它凌乱的枝条高高举起，努力向外伸展着，开着几朵深红色的花。它居然还活着？玉兰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它几分钟，突然发疯般地冲过去，地上散乱的破砖头险些把她绊倒，她冲过去，抓住了那株月季，拼命地想把它拔掉，月季上尖利的刺刺进了她的手掌心，她感觉不到疼痛，干旱的土地无比坚硬，玉兰没拔动，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地上的砖头硌疼了她的屁股，她手掌心的血也跟着流了出来……
不管玉兰怎么拼命地想要把过去遗忘，二十三年前的记忆还是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那是1995年，腊月二十的晚上。
冬日昼短夜长，才二十点不到，天已经黑了好久了。她的男人海强出去打牌还没回来，玉兰坐在被窝里看电视。三岁的女儿紧挨她睡着了。
电视剧里女主人公被丈夫打得头破血流，呜呜地在寒风中哭泣，玉兰看得鼻子有点发酸。玉兰当年在她们村也算得上是一枝花，海强是这一带的无赖，一次她去镇上赶集，被海强强行拖到玉米地里给强暴了。事后海强威胁她说如果敢去告他就杀她全家。玉兰天生性格懦弱，不敢声张，就委曲求全地嫁给了海强。刚开始海强对她还行，可是这两年他迷上了赌博，白天黑夜地赌，过年没钱置办年货，女儿跟自己一件新衣服也没买，还欠下了几千元的外债。她抱怨了几句，被海强狠狠地扇了几个大耳刮子，打得她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外面有人拍门。“今天回来得不晚，可能钱又输没了。”玉兰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去开门。
“姐！”随着一声清脆的喊声和风一起闪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灯光照射下看到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黑色紧身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清清爽爽。她带进来的青春气息顿时使这个小院明朗了起来。
“呀，凤儿，你回来了。”玉兰接过妹妹的背包，高兴地拉着妹妹往屋里走。
“我才下车，回家太晚了，离你家近就先来你家了，明天我再回去。”
“嗯，好，明天我骑车送你回去，顺便看看妈。”
玉兰的家离娘家有五里路，那里不通汽车。玉兰家在镇上，交通要方便一些。
“吃饭没凤儿，我去给你做饭，”玉兰起身要去张罗。
“我吃过了姐，你别忙活了。”妹妹拉住她。玉兰的妹妹叫玉凤，比玉兰小五岁，今年刚刚二十岁。初中毕业后南下去了广州打工，由于路途遥远，她很少回家，这次出去整整三年了。
“小丫头呢，我走时她才几个月，现在会叫小姨了吧。”
玉兰摇醒了晶晶，小姑娘迷迷瞪瞪地被玉凤拉到怀里：“呦，多漂亮的小丫头，看看两个大眼睛多机灵，快喊小姨，快喊哪，看小姨给你买的好吃的还有花衣服。”
晶晶吃着小姨买的巧克力，穿上了小姨买的新衣服，瞌睡跑了。小孩子见面熟。一会儿晶晶就跟小姨玩熟络了，一口一个“小姨”地喊得亲热。
“姐夫呢，不在家吗？”玉凤打量着姐姐的房间，还是几年前的样子，三间破屋，中间是客厅，摆着几件半旧的家具。东西各一间卧室，卧室没有房门，挂了一个布门帘遮挡着里面。
“出去玩牌了，他呀，不是喝酒就是玩牌，我也管不了。”
“男人不都这样子嘛，管不了就不管，也不生气。”玉凤劝姐姐。
她们两姐妹聊着，玉凤兴奋地问着家里的情况，也跟姐姐讲述她在外面的生活。
“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妈催我结婚呢。”玉凤打工临走时定了一门亲，玉凤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现在三年过去了，玉凤已经二十岁了，按家乡的风俗，也该结婚了。
玉凤拉开外套，在贴身处掏出一个小布包给玉兰看，一层层的打开，那是一个小小的手帕，里面包裹着的是厚厚一沓子钞票：“姐你看这是我这几年挣下的钱，一万九千块，够我的嫁妆了，不用妈花钱的，结了婚我就开一个小化妆品店，不出去打工了。”
玉兰看着那些钱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了，她家的钱都被男人赌博输光了，年都要过不去了。去年年关债主催债，她跟妹妹张口，妹妹给她邮过来了两千块钱，救急不救穷，她不好意思跟妹妹再开口了。
她们姐妹聊了一阵子，看晶晶又睡着了。玉兰跟妹妹说：“你坐几天火车也累了，你睡吧，我也睡，不等你姐夫了，不定到什么时候回来呢。”
玉兰在西屋给妹妹铺了张床。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玉凤确实又累又困，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玉兰的男人海强一点多才回来，玉兰都睡着了。他今晚手气又不好，带的几百块钱输没了，又软磨硬泡地借了赌友几百，还是给输光了。
刚结婚时海强也还算靠谱，农忙在家，闲时出去务工。去年沾染上赌博就变了，他不愿出去务工，修了个猪圈说是养猪，养了几头母猪十几头小猪，他也很少管，都丢给玉兰忙活，他整天整夜地坐在麻将桌前。
玉兰不敢说他，他脾气火爆，一言不合玉兰就会挨打，而且把她往死里打。
“这是谁的包？”海强看到了地上的行李包，问玉兰。
“玉凤的，玉凤回来了，下车看太晚了就来咱们家了，”玉兰说着举起床上的衣服：“这是玉凤给晶晶买的，这是给我买的，好看吧。”
海强没搭理她，他心里还在想明天拿什么翻盘，一分钱也没了，几个牌友跟着他要债，妈的，这段时间点儿太背了，逢赌必输。
海强眯缝着眼睛抽烟，突然心里一亮：“凤儿走两三年了，应该没少挣钱吧？”
“是啊，带回来一两万呢，这丫头，又能吃苦又节俭，南村那小子娶了她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玉凤接口到。
“她跟你说她带回来一两万？”海强两眼盯着玉兰。
“我还能骗你？玉凤都给我看了，在她身上呢。”玉兰加重了语气，急着跟海强证明她没有说谎。
海强凑近了玉兰：“哎，老婆，你去跟她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