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一个特别普通的老太太,生于1925年八月初八,正是喝腊八粥得日。.奶奶自来卷,齐耳短发,蓝布褂子,千层底儿.腰杆特直,后来才慢慢弯了腰,柱了拐,手里永远干着活,洗着衣、择着菜,要不就是扫着地、编着筐、喂着猫,好像停下来就是犯罪。我跟奶奶长大,现在也养成了一闲着就有种“罪恶感”的毛病。
我爱养猫,具体来说是我爱抱猫回家,和猫玩,猫丢了、死了伤心透顶而已,真正管猫吃喝拉撒的是奶奶,她不喜欢小动物,但奶奶喜欢我,更喜欢看我高兴的样子,于是我家长年不断都有猫,村子里都知道奶奶“喜欢猫”,因为这个还收养了一只残疾猫,它前腿关节僵硬,无法灵活伸直,但慢慢长大之后竟然毫不影响人家爬树、抓老鼠、跳跃啥的,和野猫们战斗是威武的紧,真是“残而不废”。
猫们在我家幸福度很高,既有家猫的卫生和舒适,又有流浪猫的自由。养猫都是看缘份,要么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瑟瑟发抖的小可怜,要么就是经常到家里遛弯的流浪猫,再有就是有人“慕名”送来的不太健康的小猫,每一只都是瘦骨嶙峋的来,然后让奶奶养的高大丰壮、皮滑眼亮。
印象最深的是家里最后一只猫,像一个穿着黑衬衣的白猫,所以我叫它“警长”,奶奶才不管,还是叫它“文文”,我家每只猫都叫文文,很少有一块儿养两只的时候,它们都跟商量好一样,一只走了,隔一段让我们伤心的时间,又来一只,陪我们2年或5年,要么放弃稳定与安乐,毅然决然离家出走,要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治而亡,还有一只生小猫的时候没了。
最后一只最特别,它想长长久久地和我们相依为命,但是奶奶不在了,也留不住它。
文文特调皮,来得时候只剩半口气,满身的虱子,就这个卫生问题,我们折腾了大半个月,放弃吧,好歹是条命。就这样养下来,还是和奶奶最亲,对我这个救命恩人置之不理。只有奶奶能把扒在树上的、躺在床上的、藏在床下的的猫唤出来,我想抱抱它都抓不住它。有一次猫缠着奶奶要吃的,绕的奶奶头晕眼花,奶奶顺手拍了一下猫背,文文立刻停下来,耷拉着脑袋小声喵喵,像撒娇也像是道歉。我借机也拍了一下猫背,文文立刻变脸,爪子露出来,毛竖起来,真和奶奶的待遇没法比。
猫来的时候是小猫,慢慢小猫变成了老猫,和奶奶一样老了,整日不爱动,没完没了晒太阳,但只要奶奶出门,它就像保镖一样护卫左右。奶奶柱着拐杖走不快,走走停停,猫到底腿脚利落,经常停下来梳理梳理毛,咬咬脚、吃吃草,待奶奶重新启程并超过它后,猫才跟上来,好像奶奶在等它,难道它知道照顾主人的尊严?
乡村中、土路上,晨光中、夕阳下,雾霭中、树荫下,槐花甜腻,树影斑驳,一个老人,一只老猫,不言不语,或走或停,渐行渐远。
猫是不随奶奶串门的,在邻家门口的大石墩上晒太阳、打呼噜。放学回来找自家小院找不到奶奶,就到她“老闺蜜”家去找,看看猫卧在谁家门口,一着一个准。
本来以为这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的过下去,但总敌不过生老病死,阴晴圆缺。
奶奶去世那一晚,枯枝冷霜,寒风残月,猫在房上看着一院子白衣白帽、哭天抹泪的人们不得其解,待曲终人散后来寻旧主人,寻寻觅觅整个小院人影踪迹气味全无,这才慌张起来。
那几天,老猫到处找奶奶,院里、屋里、茅房里,甚至房顶上,叫声凄绝,最终在一个月夜绝尘而去。
而后的几个月,不断听说邻居们被骚扰,甚至有一户的过年准备红烧鱼被整条拖走,没错,就是那只穿着黑衬衣的白猫,还有几个喵小弟。
邻居们强烈要求我们家把它“招安”了,看在我们是旧相识的份上,老猫被我骗进了笼子里,虽然它现在又是满身虱子,但是已经身强力壮,以损失了一只猫指甲的代价落荒而逃,再也不肯靠近我。好在也很少骚扰邻居们了,很少见它,但时不时出来遛达一圈。
后来听邻居们说,在一个大雪天,看见我家猫在我家房顶上徘徊了好长时间,之后,再也没有踪迹。
它去找奶奶了。
(真想有一张奶奶和猫的照片,可惜没有,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