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灰色阴影
———浅析日影《告白》
“然而生命虽轻如泡沫,尸体却重如铁块。”这是凑佳苗原著《告白》中渡边修哉的话,然而此刻的北原美月正在巨大的冰柜里,支离破碎地存在着。中岛哲也导演给我们一个美好憧憬的同时又拉入观众进入无尽的深渊。
日本电影的青春片总是血腥暴力残酷的。中岛哲也是这一类的代表,从冰冷如铁的《告白》到尽乎疯狂精神分裂的《渴望》。青春是纯白校服,齐肩短发下的血腥种子,而每个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心里都藏着一个变态歇斯底里的杀人狂。他们冷血,暴力,欺凌弱者,把一切青春该有的放肆与张扬注入生命里,然后随意地无视一切生命。毁灭,堕落,这才是该有的一切呀。
“告白”在日语里的意思是“坦白”。全篇由五个人的告白组成。电影开始的告白者是森口悠子,s中学一年级B组班导,一个单亲妈妈。在这个教室里,窗外的天总是一片阴影,气氛安静的令人紧张。结业的最后一节课上森口老师说着喝牛奶的好处,而学生们各自喝着自己的牛奶。突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命”字。教室里有各种各样的嘈杂声,老师说下学期就要走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教室里仍旧一片嘈杂,老师犹如道家常般地讲述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女儿爱美在不久前在学校的游泳池溺亡了,警方断定是意外落水。这时教室总算有些安静下来了,毕竟老师的女儿死了这样的事无论谁也愿意听吧。班上有几个女孩忍不住哭泣着掉下眼泪,老师把事件经过讲了一遍以及发现的不合理之处,她断定女儿并非意外落水,而是蓄意谋杀,然而凶手她已经知道了。“这两个杀人凶手就在我们班……”教室顿时安静下来,是啊,有什么比自己同学是杀人凶手更令人感到刺激的呢?但是老师并不打算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在日本因为有《少年法》的保护,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就算杀了人只要家庭法院认可,进少年关护所就得了。并不会对他的未来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因此在90年代,许多十四十五岁的少年钻《少年法》的漏洞,犯下许多严重罪行。于是在2001年修正了《少年法》,刑事责任年龄从十六岁降到十四岁。
而在场的各位年龄都在十三岁,那么在这里年龄意味着什么?
老师暂时把这两个人称为“少年A”和“少年B”。少年A,学校的历届优等生,学习认真天性聪明,母亲是著名的电机学教授,父亲是电器行老板。七岁时父母离异,母亲重新投入科研工作。父亲再婚后,一个人搬到电器行的仓库居住,他的发明“防盗钱包”曾获得全国科技展第三名。而少年A另一面却是平时喜欢制造各种虐杀动物的机器,将机器与虐杀图片放在个人网站上博取关注。拿到科技奖的他本想借此登上新闻头条,得到母亲的关注。却在同一天日本发生了另一起叫‘露娜希’(14岁少女用各种化学药品做实验毒气全家)的事件挤到了报纸不起眼的角落。
少年B,懦弱胆小,遭受同学欺凌,内心自卑且急切渴望得到认同。母亲过度溺爱下成长的小孩,在与少年A这样的优生结识后,在少年A的影响下,寻找试验加大电伏数“防盗钱包”(外面与不同钱包无差异,若非本人在关闭电源的情况下使用会遭受微量电击)的实验对象。少年B以为是恶作剧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帮助少年A寻找试验对象。开始提出的体育老师及班导(因为打电动游戏被学校抓到处分,受到了班导的惩罚打扫泳池一直闷闷不乐)都遭到了A的拒绝。不然班导的女儿小爱美?忽然想起周末在百货商店看见班导与她的女儿爱美,小孩很喜欢一个装着巧克力的“小棉兔”包包,班导却没有买给她的事。以及这个小女孩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去泳池喂小狗的事。这个建议马上得到A的同意。少年A:“明天的头版内容杀死班导女儿的科技天才少年,还不错……”想到这A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老师面无表情地继续着告白:所以计划如期进行了,在受到电击的爱美倒地不起。B害怕极了不断地摇着A的手,恶作剧怎么变成杀人了?A挣脱开来:“去和别人宣传吧。”B这时才知道A本来的目的,A接着说:“我可没有把你当成我的伙伴,那种一无是处唯一拥有的就是高度自尊的人真让我恶心,在我这样的发明家看来,你就是个失败作品。”然后B因为害怕事情暴露所以伪造了不慎落水死亡的假象?然而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么小的电伏只能够让一个三岁儿童暂时昏迷,所以造成爱美死亡的原因并不是电击而是溺亡……少年A有杀意却没有杀人,少年B没有杀意却成了真正的杀人凶手……
“老师希望这两个少年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认识到生命的可贵。我的告白到此为止,要离开的同学可以离开了,想留下的也可以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说明。”然而没有人离开“刚刚给大家喝的牛奶里我给那两个人加了点料,含有HIV病毒的血液,没错。它来自樱宫老师。(其实她并没有加入血液)”少年B害怕的坐在原地颤抖,A直接冲出教室呕吐……
少年A:渡边修哉。少年B:下村直树(下文称为小直)。
到了第二学年。电影的第二个告白者出现了。一直以冷漠视角看着周围一切的班长北原美月。第二学年来了新的班导寺田,是一个热血青年,樱宫老师的狂热崇拜者。一个不停和人套近乎的老师。没有了解事情原由就开始一意孤行的老师。小直从开学开始便没有来上课,修哉仍旧每天来上课。大家都知道小直不来上课的原因,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不停策划着如何帮助小直重返校园的事,与此同时,一场制裁杀人犯的行动在这个班掀起……每个人都受到了同样的短信:制裁杀人犯实行积分制,分数最少的人。是杀人犯同伙.“少年C”!从此以后修哉每天都可以在鞋柜抽屉收到一堆的牛奶盒,隔三岔五地丢失笔记本。修哉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每天继续读自己的书。而北原因为无视短信而得分最少,被同班同学捆绑住与修哉接吻,并拍下照片。对付杀人犯同伙的最好惩罚是什么?就是让她也染上艾滋病!
“做好事太困难了,那么得到别人称赞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很简单。你只要谴责做坏事的人就好了,这么做你除了可以当好人还可以发泄日常,岂不是一举数德的乐事吗?”
这大概就是这些人心里的独白吧。这样一来和中世纪女巫的审判没有差别,愚蠢的凡人忘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自己并没有制裁他人的权利……
“我可是少年A哦。”
“那他们又是什么呢?”
在书里北原说过:“修哉好像是来拯救在黑暗中期望世界就此毁灭的我一样。”于是他们在商店旁见面了,修哉把自己的血检报告给她看,报考显示阴性,也就是说修哉没有患病。北原却说:“我知道。为什么给我看报告?”修哉说:“我的命不值钱,但是你的命很重要。”两个看世界一样灰白的人,在心里有同一片相似的阴影。他们接吻拥抱,影片几乎全篇灰白色调给人很强的压抑感,在这里却用了少量的鲜艳色彩。灰白色里出现鲜艳的色彩也许正是暗示着它的微不足到吧。
第三个告白者是直树的妈妈:小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越来越久了,他不洗澡不洗头也不剪头发指甲。却有严重的洁癖,自己用过的东西总是洒上消毒液和洗洁精后疯狂地洗上一个小时。每当那个叫寺田的人和北原一来,随着来的次数增多,小直的病也就一天比一天严重。他在房间尖叫着,丢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定都是森口那个女人逼他的,我的小直太可怜了,他只是被坏孩子蒙骗做了帮凶,他那么善良怎么可能是杀人犯?所以她在小直的午餐里放了安眠药,在睡着后替他擦洗身体修剪头发。结果醒来后的小直不断痛苦地尖叫着,在平静过后提出要出去走走。不到十分钟时间,接到电话的小直妈妈在便利店里,看见小直把自己的血涂满了货物架上的商品,玻璃墙上是一个个血手印。 回到家后小直妈妈才知道小直喝了带有艾滋病血液的牛奶,她快疯了,简直要杀了森口。接下来小直的告白让我们知道他的确是真正的凶手,正是看见小爱美醒来后才将她丢进泳池内的。
“我不是失败品,我完成了你(修哉)想做却没做到的事……”
小直的妈妈写下日记后决定杀死儿子,因为小直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在拥抱中她将刀子刺入小直胸口(还是因为血浓于水,刺入得并不深),“没能把你教好,妈妈很失败……”这句话直接造成了小直精神的崩溃,拔出胸口的刀,小直残忍地杀了妈妈。“失败、失败、失败品……”
当然新闻对此事大番渲染,而此时的修哉知道了美月的真面目:露娜西的崇拜者。修哉不以为然,认为她只是幼稚的模仿根本不敢杀人。美月开始说出修哉是疯狂的“恋母癖”,一直在自我麻醉只是不肯承认被母亲抛弃的事实。恼羞成怒的修哉拿起手上的工具给了美月沉重的一击,浓稠的暗红色血顺着额头流到下颚,奄奄一息的她朝修哉伸出右手,微笑着的修哉拉起她后,朝着额头又是沉重一击……这一次零星的鲜血像雨点一样,落在电脑的屏幕上。落在美月刚打完的最后一行字的“生命”上。
那么生命到底是什么?轻如泡沫?又或者零星渺小?
“你只是我寂寞时候的消遣品……”修哉喃喃自语。
然而生命轻如泡沫,尸体却重如铁块……在不经意的镜头里,冰箱冷藏室里是一截美月的残肢。
有人评价中岛哲也的电影带有“cult”风格,有着昆汀式的手法,比如大量闪回和炫技,都有着很强的个人主义风格。在风格方面一个是赤裸裸的血腥,一个更像濒临绝望的沉默宣泄。所以这两人差别挺大的,归为一类有些勉强。昆汀的电影暴力血腥且镜头大胆裸露,个性张扬。比如在《杀死比尔》中武士刀砍下头颅后,会喷出三米多高的血柱。把最原始的屠杀方式运用于电影之中,画面感张力十足。相比而言中岛哲也处理镜头的方式要更为精细些,他的电影最大特点在于将日本“反差式暴力美学”运用得淋漓尽至。比如在《渴望》中开头庄严的教堂祈祷词里圣诞夜的一个个欢声笑的画面缓缓推移而过,下了雪的城市宛如一个纯白勾勒的世界。黑暗里,一个男人的轮廓,凶恶地吐出了几个字:“杀了她!杀了她!”另一个是褚方跳楼自杀的镜头,天台的不远处是一群散发青春荷尔蒙的棒球少年,穿着白衬衫的褚方义无反顾地从天台跳下,像跳远时的标准动作,使人感到那不是在结束生命反而是一种解脱。跳下的一瞬间,画面上的鲜血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红色颜料罐被踩破,然后喷挤而出的感觉。
在《告白》中反差式的暴力美学镜头更是随处可见:修哉的侧脸逆光下,长长的头发盖过眼睛,他拿着长砍刀的手。慢慢地举高,像掷铅球一样将力量聚在一处,将力量在美月的身体上释放开来,在慢镜头的切换下,黑白的阴影里看不出是鲜血的喷洒,还是流畅的动作。如果不是无间断地看电影,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少年在碎尸。
电影在带给我们视觉上满足,跌宕起伏的情节同时也抛出了一系列的社会家庭问题。让我们陷入沉思的是造成这种后果的究竟是父母的失则?还是社会监管的缺失?学校教育的问题?
修哉很像是一个“反社会人格”患者。以至于在他发现自己被母亲欺骗后,想要结束生命,而代价却是拉上全校学生一起死掉。他在大会议室的讲台下安装了炸弹,将开关设计到了手机的右键。他幻想着按下右键的场景,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残肢,他要报复母亲。但是出发点仍是想得到母亲的关注,这可是特大杀人案件啊,即使牺牲所有人也在所不惜。只有自己和母亲的生命才是可贵的,其他人的生命可以无视着随意毁灭。修哉现在会议台上,举起右手,引用陀斯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生命尊严”等词汇,“尊重生命……”然后按下引爆键。修哉期待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连续按了三次右键。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也许被打扫卫生的人当作垃圾处理掉了?可恶……
随后电话响了,是森口打来的,在电话里森口不断蔑视修哉的一切做法,“做了那么多事,只是为了见到你心心念念的母亲,真可笑。我很轻易就见到了,我和她说了你的所做所为。警察现在也应该发现了北原的尸体,对了,我不断祈祷你不要按下引爆键,你还是按了……”
“想知道那个炸弹在哪吗?”
“我只是把它换了个地方,你母亲的科研室……”
“不!不!”修哉痛苦地颤抖着,跪坐在地上。他想象着母亲的鲜血如同血球一般地砸碎在自己脸上……
“从今天开始,是你人生的第一步。”
随着森口的话语结束。影片尾声:“开玩笑的……”
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对于结尾这句话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我更愿意相信除了老师复仇成功之外,更多的是这个黑色系阴影少年破碎的美好幻想,即使它带着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血腥色彩。这不是人生的第一步,这是一种彻底的毁灭。
凑佳苗在原著中有这么一句话:“如果你是邪恶的,那我又何必提醒你只是个孩子。”我想森口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残忍复仇的。可我更愿意接受玛丽雪莱的观点“一个人走向邪恶并不是因为向往邪恶,而是错把邪恶当成他所追求的幸福。”修哉会这么做的原由都是太渴望得到母亲的爱。小直一方面是毁灭于母亲的过度宠爱,另一方面也体现出家庭对于孩子的不理解便兜售自己所谓的“爱”,在小直看来自己在母亲心中最大的标签永远是“善良”。其实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平淡得不能在平淡的孩子。从小直内心的潜意识而言他也是渴望母亲看到自己的闪光点。在这部电影里一切恶的本源都来自于爱。一种无辜的原罪。残忍吗?但不要忘了残忍的是大人而不是那些小孩。他们只是犯了罪。在爱恨的两极下扭曲的爱带来扭曲的价值观这也正是其悲哀之处,让人不禁会联想到这个社会存在着多少个少年A和少年B?
灰色的阴影下笼罩着的是身穿白衫少年,人脑总是试图把什么事都记住,但是写下来就可以安心忘记了。那么该忘记吗?
“那个时候,我听见到了,珍贵的东西,消失的声音。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