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由于世间确有无尽真理任我们参悟来去,也只能无限接近而不能触及;或许是由于知识和文化告诫我不可语怪、力、乱、神,可宗教信仰又使我甘愿相信莲台之上的圣洁,如此矛盾,我便对命运这个受某种玄秘力量支配的东西,怀有隐隐约约可念不可说的敬畏。
今天一定要探讨命运,但命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叔本华谈论过命运,他笃信命运存在,带来不可抗拒的变化,却认同于灵魂选择命运的说法,命运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结合,和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传达的思想有些一脉相承。
中国古代的先贤们谈论过命运,殷商甲骨枯焦纹路的走向中藏着命运的蛛丝马迹,易经里有朗朗乾坤,法士夜观天象望一望长空明星便知某人命途的奥秘。
现在很多人也喜欢将自己寄托于命运。只是和过去不太一样,他们关注星座运势、黄历,遇到灾患的预言,就在惴惴不安中通过祈愿、做玄学甚至破财免灾的方式,欲为白纸黑字的命数簿强行添几句手写的注脚,妄以改命躲过一难,颇有武装到牙齿的意味。横祸飞来,或是琐碎小事叫人不能心安,人们哀叹几声,小伎俩终是没骗过命运,认命吧;若是生活继续平稳,度过运势中所写不吉利期间的人,就欣然升起劫后余生的喜悦,是自己的做法虚晃了命运一下。
一来二去,似乎定理形成:一个人看见运势说他最近不太顺,他就真的会倒霉,也不是什么大灾,就是日子好像是艰难了些,过得磕磕绊绊。他就抱怨,命运是个爱捉弄众生的神,脸色阴晴不定。但他转眼又看见一个词,“幸存者偏差”,于是他想,他被命运捉弄的记忆有没有可能是“幸存者”?他再回想——他的生活不符合运势的时候也很多,可他往往只一遍遍重演被倒霉支配的恐惧,那些平淡的什么也没发生的日子,都被遗忘了。把所有经历汇总来看,他得出结论:所谓神算运势,也不怎么靠谱。
毕竟,运势基本只能划分为三类:幸运、普通、倒霉。软件随机选中一类,对应真实生活,三分之一的概率,说准了也很常见。况且,运势再夸谈几句,人就不自觉地被诱导进了自我暗示的坑,担忧厄运降临,越担忧便越不可集中精神于眼前事,终因疏忽而出错,营造出很倒霉的效果,印证了墨菲定律。
所谓运势不是命运。命运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类似,能捉摸和宣讲出来的,已不是虚无飘忽又无孔不入掌控世界的命运。一切事物皆按吾辈凡人看不到的轨迹运行,我们有时把它叫做“冥冥之中的天意”,这才是命运。
从开头到结尾命运可能早已写好,也可能在我们踏入当下这一刻时,这一刻的命运才尘埃落定,在这以前它始终处于量子叠加态,像薛定谔的猫般,只有开启了盒子,故事的走向方才明晰。
命运整体太过宏大,无法装入股掌之间,但也有迹可循。生命并非一连串孤立的片刻,种因得果,纷繁人事藕断丝连。
正如俄狄浦斯最终没有从弑父娶母的预言中挣脱,他无论抗争或逃避,从离开科任托斯的那一刻起就踏上了命运的环道,一切一切牵连向注定的结局。“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谁能料到破解斯芬克斯之谜头戴皇冠的年轻国王,在叉路口血气方刚杀死一伙人的莽夫,以及后来自戕双眼的流浪者,三个形象并存于一人的一生呢。
若俄狄浦斯从未听闻预言,他的命运将如何?预言不为人的意志转移,可他或许能放下自我的暗示,不再刻意对抗命运,终来预言揭示时也会坦然些吧。 “命运引领顺从者,但拖曳不情愿的人。”一个人的顺从不一定是归顺,他可能仅仅不知道是什么在路前等着他。而他不情愿的前提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从而做出了抗命的判断。
突然想起毕淑敏一篇文章,谈论的是我们是否需要预知今生的苦难。这就等于是知道了自己的一半命运。我想我不需要。作为一个矫情的人,当我知道前方有座山或是有片泥泞时,无论跨过苦难再向前处有多少繁花盛开,我也胆怯于迈出腿了。命途里的苦难是避不了的,干脆让我闭着眼睛跋山涉水吧。是好是坏的生活,一并新奇地尝了,坦然逍遥,笑傲命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