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
第一章
深秋的一个下午，天气不冷不热、不明不暗。国营纺织厂子弟小学聒噪的放学铃打破了这种宁静。家属区的小巷里小卖部前都有了背着书包三两成群的孩子们的身影。
这时候，厂运输队大车司机吴德胜的二儿子吴荣正背着书包从学校楼梯上走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操场上追逐打闹的低年级学生，继续低下头无精打采的踱步下着楼梯。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也许是每天都一样重复的学校、家、家、学校......。在学校里他是个孤僻的孩子，他不愿意和一帮一伙的男孩子们一起玩，倒不是因为大家排斥，而是他虽说是厂里的子弟，但一直都和别人不也一样，家不在厂里家属区，户口也不在市里。就连老师也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户。子弟小学的孩子们上学放学都在家属大院里，父母们也都是一起上下班的职工，自然就热络许多。而他父亲是接他爷爷的班才进的厂，母亲为了他们两个孩子上学才从农村跟到城里。这复杂的关系对于一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吴荣来说着实说不清楚，所以一直有种不是子弟在骗子弟的恐慌。
家更是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厂里家属院家家大致都一样。木板贴的墙围，拉绳冲水的马桶，孩子自己的书桌、玩具柜...。这和他自己的家相差太大。所以他不爱和别人一起玩耍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不想让同学们去他的家。更怕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孩子偶尔比自己聪明地想到的各种问题，因为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今天和往常一样，吴荣无精打采的下了楼梯，一个人默默的走出厂区，他抬头看了看家的方向，舒了一口气。从厂门口到家这一条20分钟的的独自步行路，是他每天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虽说是市里的国营厂，也都建在比较偏远的郊区。他们租住的是离厂一公里外的一户农民的房子，老两口年纪大了住在后院，前院是自己当兵回来刚结婚的儿子和儿媳。仅有一个大门口的小厨房，平时也没人在这做饭。老两口当时看上门来寻租的吴德胜和郑英两口子带两个孩子可怜，也不为挣钱就租给了他们。吴德胜每天都在跑大车，十几二十天回来一次。平日里只有郑英带着两个孩子，郑英每日洗洗涮涮，缝衣做饭，一家四口的褂子，毛衣，鞋子裤袜都出自这个农村妇女之手。吴荣每天放学回到家简单和母亲知应一声后就一个人去做作业，做完作业就吃饭睡觉。一个孩子天生的好奇，好动，嬉戏，玩耍全都留在了这条路上，这条路就是他的游乐场。不时从草丛里蹦出来的蚂蚱、蝗虫，风一吹就朝他笑的毛毛草，还有走着走着用余光惊奇发现的紫色牵牛花，都是吸引这个孩子停下脚步的玩具。有时候玩的忘了时间总能听见母亲在大门口马路边的呼唤：荣儿、荣儿......。母亲总是不断探头望着路的尽头，一边喊着他的名字。直到看见他的身影，这才大声再喊一声：荣儿，快回来，吃饭了。于是快走几步，匆匆回家。
今天也不例外，吴荣一进入“游乐场”就来了精神，逮蚂蚱，捉蝴蝶，不过好像“伙伴们”今天没有什么兴致，没玩怎么一会就远远看见家门口了。门口的大沙堆还清晰地留着他挖的“城堡”塌掉后的洞。想着想着脚步已经来到了门前，推门进院低声喊了声：“妈”...，有点奇怪今天没有人应他，再推开房门只见母亲坐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个人被母亲身体挡着，从露出的头顶看应该是他父亲吴德胜。看见母亲愤怒的神情和一向大嗓门现在闷声不吭躺着的父亲，吴荣知道父亲肯定是又和爷爷奶奶或者叔叔婶婶们闹别扭了。自己识趣地低声称呼了一声：“爸，妈”，然后放下书包把缝纫机头收进下面抽斗里，盖上盖板，铺上围布写作业去了。
三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伴随着父亲粗声喘气声吴荣写完了作业，母亲给三个人煮了一包方便面，从陪嫁的大木箱子上的篮子里拿出来三个馒头，一人一碗汤晚饭就这样兑付了。因为父母有心事，房东老太太送的当餐桌的摇晃小方桌，也没有搬，各自找地吃了结束。
说到吴德胜，这个人从小在村里就积极爱折腾，因为祖上是从山东逃荒落脚到了山西，在村里一直都受排挤。吴德胜的父亲吴成文是个干部，在国营纺织厂当主任，一家老小加吴成文的两个姐姐都在村子里生活。吴成文几乎每个月回来给家里送一回钱，工资每个月都会平分三份，回到村里先给姐姐们送去，看过她们后再回自己家。自己家里一个姑娘三个儿子，姑娘最大，吴成文不想让受村里人的气初中毕业后送去了一个中专上学。大儿子就是吴德胜，从小就聪明精干不仅学习好脑子活，还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厉害王”，不管自己家还是姑姑们家，只要在村里受了气吴德胜总是一个人拿着镰刀、锄头找上门去给他们“拼死活”。村里人都怕他，亲戚们也都少了不少麻烦。眼看吴德胜该上高中了，吴成文却一心要让他在家务农，因为这不仅可以解决全家人吃饭问题，还能让家里的事都有个指望。就这样吴德胜没有再上学，在自己一再要求不务农的情况下，吴成文给他找了农机站跑采购的工作。平日里去市里偶尔去省城负责买些机器零配件，虽然跑的辛苦，经常车站、路边过夜，但对于村里人来讲也体面不少，还总有些饼干、汽水啥的新鲜东西带回来。两个弟弟也陆续到了上中学的年级，吴德胜这个“大管家”又担负起供他们上学的责任，自己省吃俭用每周还要给他们两个往学校送粮送钱。但这两个小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整天不好好学习，就是跟一帮小混混混，双双在高中没毕业前就被开除退了学。吴成文很是失望，但比起吴成文吴德胜更是失望至极。自己虽是大哥，但这两个弟弟几乎就是自己照顾大的，为了这个家，自己结婚连一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骑了个自行车穿了条补丁最少的裤子，一个人过河去接了郑英。郑英家也是子女多，只陪了一个装衣服的木头箱子，就这样郑英一路抱着箱子坐着自行车嫁到了吴德胜家。两个人就这样任劳任怨的照顾着这个家，但换来的却是一天又一天看不到头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