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的世界

“Panda,panda,目标出现。”

“身份确认,是乌鸦人——胡女士。”

“不要走神。”

“Tiger明白,目标接近中,我该怎么办。”

“不要走神!”

“panda!Panda,目标持续接近中,形势非常危急,tiger请求火力支援。”

“……”

“她过来了,就在我眼前,我必须做出决断了。受死吧,鸟人!”

“噢!~”

这一叫,像皓月当空,屋檐上夜猫的一记傲娇的野叫,像尖帽女巫兴奋又销魂地一念咒语。“麻辣麻辣红,今晚爽死啦!噢呜!~”

此刻梦境与现实轮回交织。窗外的阳光揭开了真理的面纱。

“任,亦,本!”胡川流女士紧紧抓着拿钢笔行刺她的本的手。这是一支火红色的英雄牌钢笔,笔尖韧,墨色铁青。“嘶~~”她吸了口凉气,饱含怨念地看着本“剑法否错嘛,来,拿剑收下去,科文抄十遍。”

“老师,这太多了。”本将钢笔收回胸袋,走到哪,他都习惯性地将他的红色钢笔别在胸口。

“那稍点,二十遍吧。”

“不,我。”

“三十遍!”

“我发誓,我控制不住。”

“五十遍。”

“我脑子像是被人调包的,有人把我的脑子换走了。”

“定,定!打住。”胡女士忽地回过身。

“比如一些特别喜欢吃脑子的变态,又不想被我发现……”本陷入短暂的思索,嘴巴却不停,“对了,爱吸脑浆的僵尸。”

胡女士立即立在本的跟前,用她一节一节的细的像粉笔似的食指对着本的脸,凶眼和勾眉构成攻势,像一只被惹毛的母狮,“闭嘴,本!一百遍!”

“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本是哭诉。

“啪!”粉擦被拍在课桌上。

她用手掌从额头处往后脑勺顺了下头发,两手撑着桌子,手肘翻了过去,脸在笑,眼睛放着冰冷的光,语气在挑衅,“下课后,让任先生带你来偶办公室一下。”

敞亮的办公室,本被搁在一旁,倚着门发着呆。他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该死的打了鸡血的大脑慢下来?

也许得在冰箱里冻一冻,低温能让细菌的繁殖慢下来,也一定能让脑子慢下来!但是得找到跟我头般配的冰箱才行,我得把它像头盔一样扣在头上。

“嘿,本你在愁些什么?”

“啊,panda,我脑袋转的太快,我得让他停下来。”

Panda的眼睛藏在棒球帽的阴影下,半身长黑色皮夹克,灰色T恤,涂鸦牛仔裤和一双匡威板鞋,从头到脚都是坏、拽、酷。她看向隔壁办公室的一个女老师半开的柜子说。“本,你说你看不清东西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

“等等,嘿!那是‘奶牛’的办公桌。”

“谁?”

“唐奶牛,高年级的男生都这么叫她。”

panda带着本溜进了隔壁办公室,与此同时,郑主任、胡女士还有任亦本的爹爹——任先生坐在一起谈得很焦灼。“任先生,我也不想一直请你来偶办公室,可是你的儿子简直无药可救。”“对,他是有点想象力,这说明他很有天分。”任先生的眼睛撑的很大,为他虚张声势。胡女士摇头,“否错,脑回路新奇的确让他在艺术课很凸出,可是他不分红黑绿白,展示他‘无与伦比’的想象力,他以为自己是谁,达芬奇啊?你真该管教管教他。”

“没错,任先生,过分的表现自己的想象力,可不是什么好事,还可能是精神上的,某种疾病。”郑主任一脸严肃。

“噢!够了!”任先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肤色呈现出太阳洗礼后的暗红色,这给人健壮好斗的印象,他扭了扭肩,“我总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觉得我儿子是,弱智?白痴?精神病?”任先生的嘴扭曲成不可能的形状来表达他的难以置信。

“没错。”郑主任毫不遮掩地直勾勾地看向任先生的眼睛,“要不然你儿子也不会一连被7所学校拒收,而且很抱歉,你的儿子也不能在我们学校呆下去了,你的那些滑稽的石头也留不住他!”主任的脸狰狞的像发怒摔笔的元首。

“你们会后悔的,什么什么商希街小学?烂!上西天去吧!我相信他的天分!”任先生的情绪一度很激动,手做着不屑的动作甩过头顶,摇着头,袖口滑下露出一件镶嵌黑色纹理的银质手镯。

“噢,救命!我没法呼吸了。”声音是从走廊传过来的,任先生侧身仔细一听,听出是本的呼喊。

“那孩子呢?”郑主任才发现本不见了。

“panda,这是个很棒的帽子,”本两手慌乱拉扯着那顶帽子吃劲地说,“额,像蚌壳一样一前一后把我脑袋盖起来了,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系了个死结,我喘不上气了!”

“本!”任先生冲上去,他的步子又大又漂,像在跨栏。他一刻也不想等的一把揪住那顶奇特的“帽子”,可是帽子的韧性很好怎么扯也下不来。

“啊呀~!谁啊?!”正擦墙的回过头的女工吓了一激灵,把盆里擦完瓷砖的黑水扣到了楼下的行人头上,盆子咣咣摔在地上。“这就是你所谓的天分。”赶来的主任递过一把剪刀,剪开缠住的绳带。

郑主任努着嘴一脸厌恶地看着任先生。

“我们走,本。”

“……”

“你怎么还拿着那个混账东西?”

“这是蚌壳帽,爸,如果你把它像这样折起来然后打结,就能把你整个头包起来,你看……”

“住手!混账,别再戴上去了!”任先生一把夺过“帽子”,几大步回去把它甩在郑主任的怀里。然后带着本离开了教学楼。

“胡老师,你知道这是谁的吗?”郑主任撵起“帽子”远远地推给胡川流。

胡女士小心凑到郑主任耳边细声说:“唐老师的,她一周要撑坏好几个……”

“咳!”主任单手握拳凑到嘴前咳了声, “叫她注意点。”

任先生拉着本一路妖怪绑唐僧的姿势。

“慢着,我们不应该害怕乌鸦人,她只是有河马怪在给她撑腰,而且,爸爸,身为剑客,无畏无惧,战死方休!”本两手拉着任先生的手拼命往后退,可还是被拽着在地上拖。

“河马人是谁?郑主任?”任先生并没有停,只是眉头紧了紧。

 “嘻~。”本嗤笑,“像吧,他这么大块头,讲话却是藏他嘴里的牛椋鸟帮他的,叽叽叽叽叽叽……”

任先生停了下来,他俯下身子看着本的脸,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听着,本,你可以像这样跟我,跟妈妈,跟朋友这么讲话,但不是任何人都愿意倾听你的世界。”

本歪着脖子思忖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被远方的什么东西吸引,“那我可以和panda这么讲。”

“panda?”

本的笑春风得意,他兴冲冲地向那头压低帽檐的panda招手。

那头,是个抱着书低头赶路的女孩,步子很密集,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笔挺挺地就从本的肩旁擦过。

“panda?”

“够了。”任先生扶着额头,“本,我们去医院。”

“医院?”他的心脏抽痛了一下。那是个恐怖的地方,一群皮笑肉不笑的巫师聚在那里,他们说什么,进去的人就得做什么。巫师配出难吃的药剂,甜不像甜难闻的作呕。被推进手术室的人,血溅到遮布上,那片红与手术刀的银光以及手术室的强光辉映成画。

“panda,你害惨我了。”本看着坐在教室里的panda,悻悻地挥着拳。

任先生的车上,翡翠貔恘卧在车的一角,正气浩然。收音机里放着1977年陨石坑“落穴”的消息,本坐在后座,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我没病!爸爸。”

“不,你有。而且病的不轻。”

“你现在像个光头罪犯,要把自己的儿子卖进医院做该死的白鼠。”

“是吗?随你怎么说,这是为你好!”任先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放我出去!撒旦、小丑、波风!”

“波风?”

“戴着假面的紫色风骑士,乘着一条吐火的绿龙惩恶扬善,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危难时刻的守护神。”

“天,你要是把这些用在学习上,你会取得多好的成绩?”

但是,本并不会,特别的幻眼,恼人的逆骨,他生来不平凡。

“好了峰峰,本本已经很难过了,不要再说他了。”一直静默坐着的任夫人,从副座探出半个身子,她的眉宇向内并拢两端展开,眼睛像在责怪,声音很温婉,像清澈的溪流。“好了雨诉,你在车里歇息,离那些烟远点,我带着本看完大夫就回来。”

“任亦本,请描述下你觉得最开心的画面。”医院内,一位老医生坐在本的对座,任先生在门外等。

“那是一个盛大的皇宫晚宴,爸爸拄着一根嵌着红宝石的法杖在门外迎客,客人很多,有戴着九头蛇金冠的姨妈,她牵着一只戴着老花镜的优雅金毛,表哥复古油头在和一群绅士聊着时下的国家大事......”医生听得一脸不可思议而本依旧不假思索,娓娓说来。“后来,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panda来了,她向来是最酷的,她骑着超炫的摩托,背着一个百分贝的音响,放着重金属摇滚,当她踏着引擎的吐息声摘下那头盔,所有人都举起香槟向这位非凡的小姐致意.....”

“好的本,你讲得很生动,可是这样一来,你的家庭难道是皇室的人?”

“是啊。”

“奥~”医生嘴巴奥成一个O,眼睑耷拉着,在纸上写了些东西。

“那么,你记忆中最糟糕的场景是什么?”

“在后山迷了路。”本这样说道。“周围的树人蠢蠢欲动,他们在窃窃私语想着怎么吃了我。”本的眼睛发着光,仿佛眼前就是骇人的山路。“马上就要午夜了,那是狼人出没的时间,我撒了腿没命的跑,后面是魔鬼的低语和吞噬一切的黑色,我不敢回头,眼前是晃动的山道和阴森森的树林,我感觉就要被整个树林困住了,他们在移动!他们想关住我!”

“别激动,孩子。”医生扶了扶眼镜。

“我的脚磨出了血泡,腿快要走不动了止不住的打颤,脸上是树梢的刮痕,嘴唇干的开裂,我大脑缺氧,心脏疯狂撞击着我的肋骨,我虽是一名剑客但手里只有一根树枝,面对包围过来的黑暗大气不敢喘。后来,是波风,他站在那只翼展三十六尺的绿龙身上远远的看见了我,他向我致意让我不用担心。我停下来不敢靠近漆黑的树木,坐在山道上望着月亮静静的等。果然,山路出现了几个人影,panda和几个村里人赶来了......真是万幸。”

“好孩子,你能告诉我波风是谁吗?”

“我的师父亦是我的守护神,是个龙骑士。”

“你觉得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他只在我的世界里,医生。”

医生满意的点点头,“好,panda是谁?”

“我朋友,一个非常厉害的人,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医生的嘴角继续上扬,转了转笔,“嗯~,你觉得她摩托开得怎么样?”

本透过医生充满力道的压迫性的双眼,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收起因为遐想而张开的笑脸,“好吧,她不是开摩托,她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晚会没有那么夸张,大家都穿的很简单,表哥穿着人字拖和一伙朋友在聊PS4上的游戏,后山是普通的山陵……”

医生点了点头,对本的回答一副满意的样子。“所以,这些场景是你遐想过后的画面,并不是真实的对吗?”

“是,医生。”本看着医生,表情很诚恳。

医生打量着本,准确的说,是在打量本的神情,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他的视线从左边扫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像一名侦探不放过任何线索。

“任先生,很幸运,你的孩子很健康,只是喜欢遐想。”医生打开房门,与任先生面谈。

 “这孩子有跟你说了什么?”

“他把你形容成一国之君,你们一家人的晚餐像是宫殿中的晚宴,那个叫panda的姑娘开着摩托,放着摇滚……”医生讲起来眉飞色舞,他似乎很陶醉于本的想象。

“等等,”任先生皱眉,“谁?panda?”

“怎么,你不认识她?。”

“不,每次家中的晚餐,不管有没有客人,我都没见本和什么人待在一起过,他总是一个人撑着头想心事。”任先生的手不自禁的扶上额头,他的担心都堆到脸上,泛起褶皱。

“你们该认识认识她,她就在这。”本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

 “她在哪?孩子。”医生轻声询问,他看了下四周,除了本和任先生,没有任何人在。

“就在我旁边啊,为什么看不见?”本攥着拳头,严肃着面孔,眼神里是些许神经质的慌乱,他的声音带着尖锐的破音,另一只手指着旁边的空地,身子跟着颤。医生的脸僵硬成石头,任先生的脸煞白像是被要命的腹泻折磨了一整晚。

本被诊断出偏执性精神病、抑郁症、精神错乱、躁狂症、感应性精神病。他被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也就是送进疯人院。任先生不同意,他觉得本的病情应该不至于严重到那种地步。

“本,不要听那医生鬼扯,你很好,只是脑子短路了一下。”任先生开车一刻不停歇的奔向新的精神病院。“她现在就坐在车里,妈妈你可以看见她。”本望向副座的任夫人,她笑的很勉强。本用手重重拍了下座椅,“我早该知道了,那个医生是个邪恶的巫师,他给panda下了隐形咒,谁也没法看见她了。”

“什么?没想到你已经病的这么严重了。”任先生的眼睛闪过几道悲伤的光,像是有晶莹的眼泪划过了脸颊。

“我没病!我没病!病的是你们,你们看不见我的世界。”

“世界只有一个,谁会去在意你的世界?面对现实吧,本,面对现实!”

本沮丧地锤着自己的大腿,腿又不停踢着前面的座位,“好吧。”

“panda现在在干嘛?”任先生试探性的问了句。

“她走了。”

“走了?”任先生回头看了眼本,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去哪了,是从你的世界离开了吗?”

“她坐在车顶,正和临道公交车上一个发型膨胀的醉汉争论,那个醉汉拍着窗户对着panda大喊大叫的,panda说他像动物园里失恋的猩猩。”

“Oh,上帝啊!快救救这个孩子。”

本看向窗外,抬头望着那辆高大的黄皮公交车。那个醉汉像蠕动的蚕蛹一样爬上车顶,他戴上墨镜,从后脑勺抓出一个麦克,他弓步下蹲,将麦克风凑到嘴前三公分处静默,车顶亮起一圈绚丽的灯,分割开外界的昏。他的嘴巴因兴奋而开咧,一口白净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像钻石那样光彩夺目。电音犹如暴风雨里雷电的悲鸣,带着亿万伏特倾注而下,整个城市都已是百分百的战力。Panda拿着她的电吉他,跺脚踩在车顶,五彩的音符从她纤瘦的指尖弹出,飞到一辆辆狂飙的各式汽车上变成贝斯手、鼓手、键盘手、吉他手。他们跳着嘻哈的舞步,唱着时髦的歌,唤起沉睡的醉汉,变成最耀眼的歌王。烫头的僵尸娘在给他伴舞,他大声唱着“monkey king!我是城市的巨神兵!”飞来的空艇映着猴王的直播,雷电和暴雨,祈求和诉语,城市在呐喊,它在嘶吼着不公。

“本?任亦本?”任先生从驾驶位往后伸手去拍本的脸。

“啊!”本惊慌地露出惶恐的神色,“你是谁?”

任先生回身安抚失魂落魄的本。“你怎么了?本,今天不再提疯人院的事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好吗?”

“你的大脑为什么裸露在外面,外星人。”

“看着我,本,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累了,就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和妈妈带你回家。”

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在梦中延续现实中的愿景,更加肆无忌惮。Panda被猴王带走了,本和假面波风乘着追风的绿龙,和邪恶的猴王激烈冲突,panda还没有救回来,本还在追赶。

任先生今晚无法入眠,他站在潮湿又阴冷的阳台,他的手指架着一根点燃的烟却不抽,烟灰随着风一点点往根部蚕食,尼古丁的气息已经充斥了周围,似乎有股力量在酝酿,它让任先生陷入死一般的沉思。

任夫人为他披上一件夹克,她的手里也拿着一支烟,一支同款的特别浓郁的烟。他们在交谈,在烟雾弥漫中隐现,月亮想作画,为他们洒下光,像咖啡中旋转的牛奶沫。烟越聚越多,阻挡住月光,在任夫人周身聚拢、缠绕、回旋,形成三棱锥形的一团烟雾,像古老的巫术那样,烟走了,任夫人也消失在夜幕之中。任先生的身体不自主的抽搐,他扶着护栏瘫下来,口鼻开始冒血,他看了看手中的烟,甩手丢到一边......

清晨,任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替任夫人开车门,因为昨晚的那阵风带走了她。

“妈妈呢?”

“她一直都不存在,本。”

“什么?”

任先生关上车门,许久才开引擎,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向窗外觅食的山雀。

“妈妈很久以前就过世了,她只是个影像,活在我的梦里。”

“你疯了,爸爸。”

“我问你,妈妈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

“打卷的长发,温柔的眼睛,迷人的微笑。”

“错!她是个头发蓬乱,眼睛陷在眼眶里,笑起来连蜜獾都会逃开的毒瘾犯。”任先生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四下里看着,难以平静。“都是那该死的冰毒!”他愤怒的拍了下方向盘,车笛被震响。“可笑的是,瘾君子吸食冰毒通往极乐世界,我闻着海洛因返回了残酷的现实,我失去了她,本,我失去了你妈妈。”他的脸在抽搐,他很痛苦,“但是,人要学会面对现实。”任先生将手扶到本的肩上,他极力平息情绪,“或许是我影响了你,我要救你出来,孩子。”任先生从褐色皮夹克的内袋里取出一条项链挂在本的脖颈上。项链的中间捆着一枚煤炭似的怪异石头。

“我们要去哪?”

“去见见真正的巫师。”

车子缓缓启动像是那开往霍格罗兹的班车,本坐在后座叹了口长气,望向窗外觅食的青鸟。

有个乞丐拄着拐杖杵在弄堂的阴影里。“老板,我来办证。”任先生站在弄堂外一束阳光下,身形伟岸。

“喊谁老板?”

“您就是我要找的老板。”

“瞎说,我是个捡破烂的。”乞丐弓着背,脸冲着外面。任先生取出一张崭新的面值百元的纸钞递过去。乞丐扭头说不要,摆手道:“只收破烂,不拿施舍,休想侮辱我。”

任先生立即把那张纸票撕碎揉成一团丢到地上补了两脚,“谁的钞票,又破又烂,糊在地上。”

乞丐一听,四下望了望,拉着任先生的胳膊躲到拐角,顺手捡起那团钞票。

“你要办什么证?”

“鸟语三十二级。”

“没有鸟语证书,你走吧。”乞丐摆手扭过头一副不待见的样子。

“怎么会没有?有!”

“什么鸟种?”乞丐回身看着任先生果敢的脸。

“三眼乌鸦。”

乞丐闻声用手指在那青砖墙上敲了敲,“咚咚咚,咚咚咚。”前三声重,后三声轻,墙面开始变化,像是一台老式黑白电视机,没有信号的屏幕躁动着黑白色的斑点,随后墙体趋向透明,一张爬满岁月年轮的老脸静静的驻留其后打量着墙体外的过廊。

乞丐和里面的老脸讲着听不懂的暗语,比划了几下,他推开一扇完美契合在墙面中的玻璃门带我们会见了那个连眉毛都已霜白的老脸。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任先生。”老脸虽老但气色红润,横眉怒发,面容就像一只睥睨天下的金乌。

任先生摘下他的牛仔帽挂在一旁的骷髅牛角上。“钨先生,你可以让已经不存在的人在宿主的记忆中继续生活,那也一定能让不存在的人从宿主的记忆中抹去。”

“那得付出双倍的代价。”老脸狡诈的脸一半藏在背光的阴影中,另一面的褐色瞳孔则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成。”

“是什么?”

任先生将老脸面前的一台收音机的声音拨高,机器里传出这样的报道,“这是块由三颗星球上不同物质组成的巨大陨石造成的深坑,因为其超出普通陨石数十倍的密度和硬度,造就了迄今为止最深的陨石坑。科学家经过不断努力,终于推算出这块陨石的成因……在演变的时间长河中,一颗在太空中游荡了许久的逆流星——黑色浪漫闯进领舞者双子星的运动轨道,撞击了在广袤星河中缠绵了数百万个世纪的男爵星与女候星,它负伤继续在太空流浪,最终划过大气层撞击在地球表面。研究人员表示,就其本身携带三种陨石的标本就已价值连城,加上其罕见的撞击双子星的天文现象,以及其名字带来的非凡含义,必将成为艺术收藏界的瑰宝……”

任先生按掉收音机的开关,然后把那块戴在左手的手镯放在钨的面前,“这块手镯就是用女侯星上的晶体物质制造。”

钨粗糙的手抚摸着手镯,感受着它的冰凉与质地,澄清的晶体上隽秀地刻着“秦雨诉”的字样。“做工不错,但这和普通的嵌了石头的手镯没有什么区别,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女候’?”

任先生收回递过去的手镯,用本脖颈上那块石头轻轻一擦,追着石头划过的轨迹,一道橙色的光循着石头的足迹褪去了“女侯”暗淡的妆容。稍纵即逝的光,仿佛照亮了她内心的孤寂。“‘男爵’已经在你那了,你不想知道‘浪漫’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变化吗?”任先生将手摊开,把那块挂在本脖子上的石头捧在手心,“那会是绝无仅有的光,它会让你看清他的忧伤。”

老脸的整张面孔被这妙不可言的石头吸出了藏匿的荫蔽处,就像一头鹰锁定了绿坪上的兔,那份不可抗力的专注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

“要解决的人是谁,是人格分裂的暴徒?唆使沉沦的邪教主?怂恿害人的恶魔?”

“一个被我儿子称为panda的女孩。”

老脸轻谑的挑了下眉,嘴巴轻声一“哼。”

任先生递过那块手镯,“事成之后,另一块也是你的。”

老脸接过手镯,他脸上僵硬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令老脸讶异的是本走了过来,他那张古灵精怪的脸凑到他的耳边讲了几句话。

老脸嘴角的弧度一收又一放竟哈哈笑了出来。“成交,”他看进本那双清澈的大眼,掷地有声。

回头找任先生,眼前一片黑,本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空间狭小的黑屋里,周围静的可怕,噩梦已悄然而至,这一瞬,他相信钨是个真正的巫师。

本吞了口唾沫,他鼓足勇气将视线转回狩鸦钨的方向。钨的身体在他面前急剧膨胀,从袖口处开始剥离出嘶叫的黑鸦,鸦群四散,剩下一身空囊。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车笛,本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流光溢彩、高楼错落的繁华大都。他的胡须蓄满了两腮,披着粗布制成的长袍,手里持着一根风铃法杖,楼顶的风很狂,他衣袍的披风扬在空中。

远处有跳跃的鼓点,还有那糟糕的好像发情狒狒似的沙哑男音。“夜色正浓oh!路面畅通,巧取豪夺oh!money多多。”那歌王猩的歌声越来越远。本挥了挥手中的法杖,干瘪生硬,手心摊开已然通红。他望了眼脚下,万丈高空,只一眼,他的腿已瘫软无力,踩一脚地砖,闭上眼,他冲上前。身下一阵妖风,强劲、迅疾,喷涌而起,载他落地,从容不迫。

万栋高楼穿插于四周遮蔽着月光,一座路灯分割开一片阴与明。那片阴霾中,等着一对放着荧光的耳朵。自上而下,如浇铸而下的水银,慢慢显现出一只通体荧光的猫。那猫颔首,抬眼,轻步。“你会变成你心中的样子。”猫走出阴影,散了通身的光,没了那番精气,露出凡俗的黑色毛皮,原是一只娇声叫的黑猫。

“鲁噜路!”一只精巧的女巫,坐着她飞天的扫帚,披星载月,迎面冲来。黑猫转身逃走。“你好,魔法师的学徒。”女巫与本打了个照面,她岁月静好的笑容沉淀了空气里的浮躁。

女巫追着黑猫消失在眼前,本手上的风铃法杖变成了一截轻盈的木棒,没了长袍,没了胡须,清秀了脸。

他站在马路中央,在车流铁轮中大步奔跑,迎面的车辆应着他的咒语,向着魔杖挥动的方向打弯,漂移。挡住道路的铁壁大厦,在魔杖的弹指一挥间,穿透一道碧蓝色的魔法通道,跨步其间就像穿梭于不同空间的时光隧道。即便如此,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那辆载着歌王猩的黄皮公交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本侧眉看着眼前的世界,扛着三袋大米的花臂大伯,徒手将米袋甩上后备厢,白色的背心、有致的肌肉衬出经久不衰的力量。篮球的街头,匀称身材的后梳头靓男与虎背熊腰的板寸头大汉的身体碰撞,热血与汗臭,即便远隔一条街也能嗅到喷薄的荷尔蒙气息。本丢掉魔杖,丢掉学徒帽,他变成体术健将,踩着车顶,一跃蹬上高楼,在阳台、天台、空调箱间反复跳跃,互相协同的肌肉群发挥着巨大的威力,每一次施力都激起一次征服万有引力的欢愉。

他跳起来四十九米高,落地是雷神蹲起跳是超人蹦,迅速拉进了与歌王猩的距离。那歌王猩唱起饶舌的rap,“哭丧着脸,听我沸腾的歌,招摇撞骗,为了命运转变。潮湿的眼,看我欢脱的舞,堕落疯癫,为了人生鲜艳!”

本拉弓抄起一只燕尾箭,埋伏在歌王猩的前进之路上,全身涂满伪装的墨绿涂料,他又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两只张牙舞爪的僵尸娘踩着舞步一拐一拐地押着panda上了车顶。

“Panda。”本念出了声,他紧了紧已经满弦的弓箭,箭头直指歌王猩的眉心。“three,two……”数到1本就会放出必杀之箭,射穿歌王猩的脑袋。但是,正当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那是一声阴沉而熟悉的声音,“你要杀的是panda。”随后不听使唤的手突然将卯足劲道的箭对准了panda,即便本努力克制,但他的手就是止不住地在松开满弦的弓,直至最后一根着力的手指被弹开,箭脱离了束缚,摩擦着空气呼啸着射向panda。本瞳孔放大,脑袋一怔,他想起了狩鸦钨。“一定是那个阴险毒辣的老家伙在作鬼,怪不得我一‘出生’就是个满脸胡须的巫师,拎着根难用的法杖,因为那是你心中的模样!”本幡然醒悟,有黑色的羽毛从体内溢出来侵蚀着他的外表,那张印满沟渠的老脸也从他的脸前渗出来,侧面的墙上画着三眼乌鸦挣脱宿主变身恶魔的涂鸦。那离弦之箭会带来痛苦还是解脱,他把绝望的目光停留在panda身上,找不到答案……

黑猫匆匆跑过,“鲁噜璐!”女巫追在后头。

“喵!”

“本?!”任先生焦急地看着刚刚醒来的任亦本。

本疲惫地瘫在座位上,眼睛看着对坐的老脸。“精彩绝伦。”老脸比本还要晚醒过来,汗珠从他额头下坠。“愿赌服输。”老脸打开身前的抽屉,里面收藏着各式奇珍异宝,每一样都堪比英国的帝国皇冠。他取出一样手镯连并之前任先生交给他的手镯一齐交给任先生。“‘男爵’和‘女侯’我已奉还,你们走吧,这不再欢迎你们。”

再看本,闭着眼,脸上洋溢起疲惫的笑容。“这是怎么了?”任先生困惑地看着钨,可他默不作声地为一只乌鸦打理着毛发。

“我是个剑客,身为剑客,无畏无惧,战死方休。”幻境中,在本即将被狩鸦钨完全控制之时,一个声音发自肺腑,随即一个骑着绿色巨龙浑身紫地发烫的蒙面骑士,空中闪现,一剑截下那只离弦之箭,救起了panda。本举起胸口别着的英雄钢笔,迎着月光望向天,“命运抉择之际,剑士奋战之时!”一时间,钢笔裂变成一把火焰包围着的赤橙大剑,浑身的血液都被煮沸了,一团浑浊的黑色物质被逼出本的体外,还未来得及实体化就被斩于剑的锋芒之下。

明媚的阳光,照进红瓦屋里夫妻画像前的一对手镯和一块黑色石头上,一队记者进了屋打搅了屋主温馨的早餐。

“任先生,你每天早上会做两份早餐,一份给自己一份整齐地摆在对座,开车前总是恭敬地先开副座的门再自己上车,去电影院、演唱会、歌剧院会多买一张票占着右边的座位……听说这些是为了你过世的妻子而做的?”

“她没有过世……”,任先生望着对座,双眼里似水柔情。

本看着窗户内的父亲,低头向身旁的女孩说:“你看我爸,是我救了他,而不是他救我。”

“你还救了panda。”她看向本的另一边,“对吧?p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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