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参加志愿者活动,在杭野孔雀园协助管理员售卖饲料,借此,有幸领略了野生动物们自处时的生存状况,简直与人潮密集时有云泥之别。许多去动物园的游客,都以为自己增长了见识,却不知事实有多么讽刺。
早晨八点,雾气方散,只微微透露出一丝不很沁人的凉意,冬雾晴,春雾雨,太阳还在云层深处徘徊。园子被小径分为左右两侧小院,三十来只孔雀堆挤在小径右侧,绿孔雀较之蓝孔雀更多。在四处逛游的孔雀群中,一只蓝色雄孔雀开始了它的求偶表演,十分引人注目。它的尾屏舒展,尾羽细密如织,略微向前倾斜,显得十分厚重。虹彩光泽的眼圈舒放,尾尖蓝色与青铜色相间的丝线似册封典礼时皇后的袆衣材质,尾羽泛光,仿佛新娘的凤冠霞帔。它转着圈子,全方位展示自己华贵的羽翼,一时间颤动起来,仿佛疾风下满树白杨叶子摩拳擦掌的飒飒声响。它羽翼丰满,尾部下的白色绒毛与杂灰色羽毛也都满弓撑开,羽毛上似有肌肉的力量拉伸。
悄悄走近,这家伙竟不怕我,还特意转过身来对准镜头,脖子立挺,像是技艺炉火纯青的芭蕾舞演员。纯黑色的眼珠富有神韵,自带三分傲气,眼廓上下的白色短绒很好地修饰了脸型,头顶上深蓝色簇羽更添几分明媚。但有时也像土鸡一样龟缩着脖子,或伸长脖颈啄食树上的叶子,叶脉坚硬,它便咬紧了左伸右扯,园子里寸草不生,土地紧实,想必就是这群家伙闹的。远处或者正面观察倒还不失端庄典雅,侧颜却让人跌惊,脖子前后伸缩,若是挂个记录仪器在它头上,影像该是清晰的,但隔近了仔细观察它的头部动态,简直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到了午时,阳光刺透云彩,散出温暖的橘橙色光,一根木棒子搭在两棵树干之间,成人齐胸的高度,两只孔雀站在上边晒太阳,爪子紧贴着木段,蜷曲狰狞的动作与上身的优雅姿态搭配,富有喜感。
对于孔雀羽毛的触感,我充满了好奇,轻轻伸出右手,才刚一触碰到,它立时扑打着羽翼飞落下凡。于是我便蹲下身子抱着膝盖缓缓挪近,它歪着头看我,我便努力在眼睛里显露出自己的友好与爱意,并尝试着与它沟通,皱着眉头几乎以祈求的语气,“我只是轻轻摸你一下,好吗?”但尝试无数次,它仍旧不满足我这小小的充满善意的愿望。“为什么这样不通灵性,拒人千里之外!”我自言自语,失落的情绪像初冬风雨后的落叶,混着雨水蓄积铺满一地。管理员阿姨告诉我,可以等喂食物的时候悄悄摸摸它。
森林区的老虎搞了一出恶作剧,因此动物园开放较往日迟滞许多,游客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人路过孔雀园,也像首长巡查一般扫过园子,用眼神喊了几句“同志们辛苦了”,便走马观花而去。难得见几个人买饲料喂它们,十块钱一包的小颗粒饲料,数量极少,瞬时便可以摊开数清。孔雀们大概饿得不轻,十分积极地买账配合,纷纷飞奔过来啄食。我悄悄走近,像抚摸熟睡的婴儿一般,但才一触到后背,它便像挨了烫似的跳着跑开,我泄了气,放弃与孔雀亲密互动。
吃完中饭,志愿者们组织开展了一个猜谜送小风车的活动。离开了不过两个小时,再进孔雀园已门庭若市,但只见人不见孔雀,我意识到之前的推测也并不尽然。这寸草不生的紧实土地,在很大程度上也得力于这些脚。蹲下来顺着众人视觉方向望去,才看见了孔雀的踪影,一个个缩在角落里,全然没有了上午的皇后气派。几个小孩子一边呜吁呐喊,一边跳着在后面追逐,张开了双手像饿狼捕食一样扑过去。身后的家长要么拿着手机摄影录像,要么为宝宝鼓掌打气,像是在记录孩子们无比荣光的时刻,全然不顾遍布满园的警示牌上“请勿追逐孔雀”的红色字迹。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他们化为豺狼一般的饿兽,嘴角带血,且含着绒毛,张牙舞爪扑向猎物。
“不能追孔雀!”我听到售卖处传来管理员阿姨的喊声,已经有几分沙哑,但明显盖不过满园的闹热,他们兴致不减。我走近阿姨身旁,阿姨仿佛久做困守亟盼解放的俘虏,“你怎么才回来呀,我这里又要卖饲料,又要顾着喊他们,简直忙不过来。”简单解释之后,阿姨把饲料售卖全权交给我负责,赶去劝止那些追逐孔雀的孩子。
阿姨刚走到孔雀园西北角落,我便眼见附近几个小孩子联起手来,一心把两只蓝孔雀包围到一个角落,却不防角落里有一株铁树,孔雀紧缩在铁树分枝低下,怎么都不肯露面,那孩子便伸手去捉它出来,孔雀一惊跳了起来,扑打着扇出一阵满含泥沙的风,但依旧没能冲出重围,只是更往铁树根部方向挪动。它满含着惊恐与疲惫,想起幼时半夜被大人们搓麻将的声音提着神经,困极欲睡不得,还非要我作陪,那时我恨极了这恼人的闹热。
一番折腾后,一个孩子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战利品”——孔雀羽毛,引得其他孩子羡慕不已。年轻的母亲拿着相机,一脸宠溺地把手举过头顶,示意孩子对着相机摆姿势。我压制着怒气,大声劝告,可惜并没有任何效果,本想冲过去抱开那孩子或者张开双臂像母鸡似的护住“小鸡”。但有一只小手从腋下朝饲料伸了过来,我忙按住它,低头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我右侧一脸委屈地喊,“我要喂孔雀!”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又在跺脚吁喊,追逐着吓唬孔雀。嘈杂的声音,毫无头绪的混乱场面,像一团拆散的毛线把我束缚住。我只能徒然瞪着那些孩子和家长,期盼眼神交集中他们可以意识到自己的粗鲁。我终于意识到,无论我怎样努力表现自己的善意,它们都不让人靠近的原因:它们已经被辜负很多次了。就连它们的“衣食父母”——动物园总管理者,对待它们也只是“物尽其用”之意,折腾不死就好。尤其周末,早上给它们吃很少的食物,把它们的饥饱决定权卖给游客,往往是上午冷清便饥肠辘辘,下午游客众多便撑死了开吃。阿姨拎着一把残破的树枝走过来,弯腰放进树下黑色塑料垃圾袋里。热闹的追逐中,坚实如犀,叶面革质的木犀科树树枝都被折断,我不知该怎样描述心里的感受。
望着被围在角落里观赏的孔雀,红衣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撒娇问她爸爸,为什么孔雀不开屏。她父亲回答,因为你不够漂亮,如果你足够漂亮的话,孔雀看见你会很开心,它就开屏啦。我突然想到和朋友聊天时,她说过的一句话,“关在园子里的野生动物,没有一个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