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朵和俊龙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河。

夜晚时分，河岸旁的店铺亮起了灯，向河中央洒下了星星点点的光。青朵撑着手望向窗外，试图在黑夜中找到俊龙在的窗。

俊龙和青朵是同学，他们的学校在河的尽头。他们分别住在河的两岸，在班上坐的座位也在东西两侧，一直以来似乎都在维持着一种完美的平行。

但是在一个夜晚，他们的平行被打破了。

晚上十点后，村里禁止过桥。俊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艘小船，硬是一个人摇了过来。那时已是深夜，全村都熄了灯，俊龙凭借着那一点点的月光划到了对岸。

俊龙上岸后，额头微微沁汗，衣服间有股淡淡的水草腥味。他汗都没来得及擦，来到青朵的窗前。久久，俊龙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而是直接伸手递给青朵一卷报纸。月光在水面上滚动着，他的脸也随着水波变得隐约模糊。待青朵收下，俊龙又转身，小心地摸着路，上了船。

借着河岸的月光，青朵看见报纸包着的是一张红色横线纸，顶部写着入团申请书五个大字，下面是团里的公章。青朵愕然，他们班上一共就2个名额，一个是力舟，一个是俊龙。而现在，俊龙把他的名额让给了她。

第二天去学校，力舟和青朵的名字被挂在班级的黑板上，公示3天。班上很多人开着玩笑，闹着说青朵和力舟的名字工整得像结婚证上的铅字。俊龙大喝一声安静，全班人都不再议论。

此后便是风平浪静的普通一天。

放学的时候青朵沿着河岸走，无意向对岸望了去，发现俊龙和她保持着同一条水平线。后来，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如此走着走着，像束河里缓慢的河水，流着流着，初中三年结束。

出成绩那天，邻街的苗小雨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青朵，全班只有俊龙、力舟和青朵三个人考上了镇上的高中。苗小雨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就像旁边王大姨晒的红辣椒。苗小雨拉着青朵的手，青朵，还有件事得告诉你。

苗小雨神秘地凑到青朵耳边，悄悄地对她说，有人喜欢你，听说今晚上要在你家门口给你告白呢。

在青朵耳根子变红之前，青朵赶忙找借口转身进了屋。青朵房里的窗户正好挨着河岸，河风湿湿润润地吹过来，她脸上的绯红渐渐褪去，心中隐隐约约想着一个人。

晚上8点，各家各户差不多都已经吃完了饭，空气里面晕着一阵炊烟余温，混着夏日夜晚的独特香气。青朵洗碗的时候面对着河面，节奏时快时慢，生怕错过什么，又生怕打乱什么。

在青朵洗好最后一个碗，把丝瓜瓤挂好时，一阵阵丁零当啷的自行车铃声和一群人的惊讶嘻闹声传来。青朵很惊讶，她以为他会划船过来。

青朵赶忙去到背对河岸的正门口，她看见窄小的路面上簇拥着很多人，有邻居，也有同学。大家看见青朵出现后，叫嚷得更厉害了。等人群越来越近，青朵才看清，中间骑自行车的人，是力舟，不是俊龙。

力舟没有按刹车，而是借着脚和地的摩擦，直接把车滑停到了青朵面前。

力舟咧着嘴，笑着看向青朵，“青朵，我们都考上了镇上高中，以后你就搭我的车去上学吧。”

青朵看见力舟脸上过分深陷的酒窝，脑袋嗡嗡。一个人杵在那里，只听见同学们大喊的青朵，力舟，青朵，力舟，青朵，力舟。

当所有人都等着青朵说点什么的时候，青朵的外婆拿着扫帚走了出来，厉声吆喝着他们离开。“走走走，不要打扰我们青朵。”

力舟离开的时候好像回头还对青朵说了什么，但是青朵不记得了。青朵只记得，外婆骂骂咧咧地说了句，“以为有自行车了不起咧。”

夜间等青朵收拾好一切回到房间，已是晚上10点。河面已经被裹挟在浓浓的夜色中，分不清是在望河，还是看天。青朵抽了个凳子坐在窗户面前，望着风平浪静的河面，望着望着就突然放声地哭了起来。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只有外婆睡熟的呼噜声回应着青朵的难过。

青朵不想就这样，她翻出一个手电筒，借着一点光下到河里，把隔壁王叔的船偷偷解了绳，将手电筒含在嘴里，凭着大致印象，向俊龙的家划过去。

河面上的风吹得青朵打了好几个哆嗦，但是青朵的心此刻却热乎着。她从未像现在一样，仿佛拥有不可战胜的力量。

等船靠了边，青朵手脚并用摸上了岸，径直跑到了俊龙的屋外。整条街都已经熄了灯，俊龙的家也融进了浓黑的夜色幕布里。青朵不忍划破这场宁静，背靠着门柱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青朵在俊龙家门口坐了好一会儿，脸上湿湿润润，不知道是风，还是之前的泪。她决定走了，但是在走之前，她想让俊龙知道她来过。

她随便抓起地上一个石子，准备在地上写点什么。俊龙的俊还没有写完，青朵便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吓得她急忙甩开手中的石子。

青朵抬头，发现是俊龙。

“青朵，是你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俊龙和平日里的他不一样，似乎变得大胆了些，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青朵看见俊龙，仿佛体内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开口，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想把自己埋在刚刚写字的那块土里。

俊龙上前仔细看了看青朵，看见青朵此时的脸上挂着两行泪。

俊龙见状，急忙说，“谁欺负你了，青朵。”

俊龙的话混着酒气，似乎给青朵也壮了胆。青朵抬起头望着他说，“你今天没来找我。”

俊龙哑然，青朵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俊龙的鼻息。

他们沉默了很久。俊龙对青朵说，“我先送你回去吧，好吗。”

青朵点了点头。

俊龙显然对河更熟悉，不一会儿就划了过去，把王叔的船套到了原位置。青朵问俊龙他怎么回去，俊龙说他等会游过去就是。青朵赶忙制止说，太危险了。俊龙说，没事，我都游过好几回了。

“好了，我走了。”俊龙背对着青朵，摆了摆手。

青朵站在背后注视着俊龙的背影，就当青朵以为今晚划上了句号时，俊龙在下水前突然转过身笑着对青朵说，“青朵，我不去读高中了。你要好好的，我以后就不能，送你回家了。”

青朵鼻头突然一酸，急切地走到俊龙身边，问他为什么。

俊龙咬了咬了嘴唇，深呼吸了一口，而后假装轻松地说，“我爸让我留下来帮他忙，去跑工地。”

青朵不解，俊龙明明是班上的第一名。

“以后束河这两边的房子都会修了重建的，修成很高很高的楼。我爸让我现在就跟着去学建房子。”俊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刻意地不看青朵的眼睛，“本来之前初一就让我不读了，但是我还是想把初中读完。”

青朵仍然在处理俊龙说的话。此刻俊龙的脸上挂着微笑，温柔地看着青朵，说，“等你以后去镇上读书，你就知道我说的高房子长什么样了。去了镇上，你要好好读书。”

青朵恍惚地点了点头。

随后俊龙扑通一下跳进河里，青朵一直在这边看着他，直到他上了岸。

俊龙上岸后脱下上衣，把水拧干，对着对面的青朵挥手，大声地喊了句，“青朵，再见。”

空荡的夜里，俊龙的声音显得很单薄，之后迅速地被夜色吞没了。

青朵的泪水模糊了眼眶，看不清俊龙的位置，只是拼命地朝着对岸挥手。仿佛只要她足够用力，俊龙就能和她一起去到镇上读书。

此后，青朵到了镇上，的确看到了俊龙所说的高楼。后来青朵去到了县里，市里，别的国家里，又看到了很多不同的高楼，她和力舟一起看过，和别的人一起看过，却从未和俊龙一起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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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晚拉风（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62499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