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生被莫露认识的时候,他正躺在冬天的地铁上。
二十三岁的余生长了颗智齿,它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一样,用生命的力量将牙龈顶开,让你感觉生疼,这颗初露锋芒牙带给余生的见面礼就是塞牙缝。
余生本不打算理会这颗象征着他已经开始长智慧的牙齿,但是这天吃午饭,他发现智齿旁边的牙也开始让人难受了,塞牙的感觉也比以往更让他抓狂,那种感觉就像是把这世界上所有让人难受的东西都往同一个牙槽里塞,以致牙龈不能承受这如此庞大的总和,变得肿胀和发烫。
牙医的助手要给余生的牙拍个片子,全口的。余生说:“拍右边就行,就一边长了。”助手说:“拍全口的,医生是这么吩咐的。先把你项链摘了。”余生握着项链,按照指示,把下巴搁在成像机器的台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眼前快速闪过的摇臂,他想:“如果这是时光机,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到过去?”
余生把项链戴好,助手招呼他到观察室的电脑前看看自己的牙:“你看底下这两边,都长了智齿,其他的牙,受到挤压,正往中间歪。建议都拔了。”余生看着屏幕,感觉自己的腮帮子一阵疼痛,于是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
“那能两颗一起拔吗?”余生问。助手刚想说点什么,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医生便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余生和助手让了个位置,好让医生能看见屏幕。医生边看边说:“不能两颗一起拔,不然你得饿死。不过待会儿能先给你拔一颗,拔吗?”
余生点点头。
(二)
助手把吸好麻药的针筒递过来,医生将针头扎进去再压着针往下探的时候,余生分明听到了针头扎到牙根的声音,这个声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助手灵敏地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麻药注射完毕,医生从白褂的里面掏出自己手机递给助手:“拍张照片拿过来。”
医生拍拍余生的脸:“有感觉吗?”
“有,疼呢。”
“那再等会儿。”医生说。
医生从助手那里接过手机,放大照片,以便更好地看清要拔的那颗牙齿。他又拍了拍余生的脸:“疼吗?”
“还跟刚才一样,疼。”余生说。
“不应该啊!”医生疑惑地看看四周,似乎想寻求援助。
助手掐了掐余生的脸,余生吃痛地“啊”了一声。
“真疼啊?要不再给他打一针?”助手看向医生。
高速车针钻进余生智齿的时候,余生正叫得撕心裂肺,医生心烦意乱地将车针拿出来:“孩子啊,医院规定最多只能打两针,我都给你打三针了,实在没办法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怕什么!”说完,朝助手歪了一下头,助手将余生按住,车针呜呜地转了起来。
随着医生手里的探针将一颗牙齿从余生的嘴里钩出来,一行热泪滑过了余生的脸庞。
(三)
余生倒在了地铁上。
睁开眼睛,余生看到一双紧张的眼神突然间变温和了,这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子问他:“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你知道吗,你在我面前倒下去了?!我差点被你吓死!”说完,喉咙都有点哽咽了。
余生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很多人关注他,便放松身体,调整了坐姿:“我没……嗷……”话没说完,他赶紧用双手扶住了右边的腮帮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女子见状,从包里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口罩:“你受伤了吧?脸肿得很厉害,给你这个,好遮起来。”余生接过口罩戴上,说话变得含糊不清:“谢谢,五没嗽桑,五拔了颗牙,粘总了,疼,舌头僵了。”女子“啊”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余生揉了揉眉头,又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强打起精神:“仄似喇里?”女子刚想说点什么,广播里便传来好听的女声:“北海北到了,请您准备下车。”女子说:“到北海北了。”余生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可惜没站稳,身体又回到座位上。女子紧张地要去扶他,问:“你,你是不是坐过了?”余生点点头。
女子说:“那我送你回去吧。”余生看着她,她说:“我叫莫露,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