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私小说风格。尽量让读者读懂我凌乱的感情。
少女单相思作家,注意避雷。
各位,我想讲一个少女的故事。
故事发生的时候正是战后,对外的战争与原子弹的袭击将日本拖进了艰苦的境地。但在东京的一处有着一个在这种状态都能幸福下去的十八岁少女。刚刚从女高中生的年龄解脱,她偶尔也会化上浓妆,但眉眼还带着年轻女孩的稚气。偶尔也会穿上和服,但她有些讨厌这种老派的沉重穿着,她还是喜爱轻便且简单的衣服。说她幸福可能有触她以外的众人之虞——连肚子都填不饱说什么幸福?但她在那段时间有属于她的幸福理由,简单却隐密,属于能够写到日记本最深处的少女心事。
那个年代的东京曾有一位作家在此居住,约莫三十七八的年纪,事业有成,正是文坛的风云人物。外貌清秀,眉眼之间透露着含羞的表情。他有妻子与孩子,除妻之外似乎也有别的情人。
少女一直都是文学的爱好者,她期待能够看到救赎心灵的书。有一天她偶然间在书店打开一本小说——可以说她的生命从此发生了一个转变,这本书则是转变的拐点。
她被那本书深深地吸引住了。
心事便是少女爱上了写作那本书的作家,她开始从旧报刊上找来作家的文字阅读,偶尔在书上发现一篇文章的作者是那位先生这样意外的收获都会让她欣喜若狂。
少女不仅爱他的文字,从他文章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属于他的不可思议的魅力更是深深吸引着可以说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少女。出于对家庭所谓门面的考虑,她没有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至亲提起这件事。少女出身于不算太富有却体面的家庭,“门面”的重要性她从小就在家人的耳濡目染之下了解。
“你最近很喜欢看o先生的书呢。他的书我倒是也很喜欢,但是你再长大些会明白其实他的那些想法都是不靠谱的。”有一天,拜访她家的好友漫不经心地对她这么提起。
她的嘴角向上弯起,同样有些漫不经心地回应:“有多不靠谱啊?”
“我不知道——‘文学研究家’啊,你去大学再专门研究o先生不靠谱的思想也不迟!”另一位少女一边笑着一边喝下放得冰凉的红茶,回应道。
“他的想法不靠谱吗?可能不靠谱在他曾经多次尝试自杀?最近他正于报刊上发表名为《如是我闻》的文章,虽然冠以这么个佛教经文一般的名字,内容却是对所谓文坛老大家的抨击。他们在战争前写着反对战争的词句,战争爆发之后却开始夸奖战士的所谓“英灵”,波茨坦公告签署后却又转回了写作反战的文章,连我这个年轻女孩子都知道这些所谓老大家的做法是不对的,他们没有自己的立场,在这一点上只是奉承政/府的工具。而他敢于揭露这些丑恶的事实,要我们年轻人有敢于推翻旧事实的勇气。”
“他的一些文章也有些含有对青年学子的关心,高中时的我一度不想上大学,想等待高中毕业之后随便找份能维持我饿不死的工作来做,在我看来一定会很烦闷的大学时光因为他的一句“请务必暗自以‘心之王者’自居,因为今生能与此同在的时光仅此一段”而怀有期待。”,还有一篇文章在结尾告诫年轻人不要抽烟,非节假日也不要喝酒,要珍惜身边善待他们的女孩子。这样说来,o先生的一些思想,想来还是靠谱的。”躺于被子里的少女想明白这件事后,安然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知晓作家住于她家附近是她大学之后的事情。少女的大学生活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人际关系融洽,成绩也可以说是比起高中时好了许多,这可能出于她的兴趣以及那个一直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的隐密心事。但她喜欢那位作家的文字是周围的同学都有所耳闻的。
“你的家在哪里?”
“我家?就在东京啊…准确说来,在三鹰町*。”
“天哪,你家离o在东京的住地不远啊!亏你那么喜欢他的文章,连这个都不知道!”
“什么?什么。”
很难从辞典中寻找准确形容少女当时感情的词语。她的感受就像中了头奖般,惊讶中混合着浓度更高的兴奋。她觉得这种好运居然能够眷顾她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可能比流星砸到她头上的概率都低。想到能面对面看到自己喜欢的作家就觉得心跳加快。
“瞧你那样子,是恋爱了么?”
“没有…。”少女加快脚步离开了原意是询问她住址却告诉她那个消息的人。
再这样下去,是要暴露的呀!是要暴露的呀!少女抱着几本书匆匆逃离的时侯这么想。
少女偶尔会从学校的宿舍回到家住,毕竟家也在东京。但在街道上偶遇那位作家只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似乎永远实现不了。
夏日的蝉鸣响彻耳畔,少女独自坐在家中低矮的桌子前,桌上是教授让她读的书——谷崎润一郎译为现代日语的《源氏物语》*,钢笔与稿纸,一本不知从哪里来的杂志,以及一盘樱桃。
日语是古老的语言啊…虽然我也想让这古老的语言在我笔下焕发新的生机,想成为我爱的作家先生一样的人物,但只有这样的想法,没有这样的天才。他是学法文的学生,却能挥洒自如地用日语写文章,我专门研究国文,却不会写作。
她盯着《源氏物语》的封面发呆,心中的想法如同潮水扑向岸边般,一阵接着一阵。
她始终没有翻开书或者动笔写论文。倒是将一颗樱桃放到嘴里,打开杂志来读,完全将《源氏物语》晾在一边。虽然初夏的樱桃已经完全成熟,红的发紫,紫的发黑,但樱桃的酸仍有些刺激她的舌。巧合的是杂志的目录中有一篇那位作家所作的名为《樱桃》的文章。
文章的标题让人想起甘甜的果实,但她开始读文章时却有些失望——少女以为如同《灯笼》一般的浪漫小说,写的只是夫妻之间的一些琐事。
正如吃的樱桃一样,刚开始看到鲜艳的颜色以为会是充满甜浆的果实,真正吃起来却有些酸。
文中有一句“想抱着孩子一起去投水”,这句话可能只是作家的碎碎念,却使得少女的心揪了一下,联系他曾经的自杀经历,她有些担心作家尝试再次自杀。
“真的像先生的文章中说的,像珊瑚珠一样…这种水果真的很可爱呢。”少女低声呢喃着,把玩着盘中的樱桃。
是可爱,与由于想起作家先生而勾起微笑的少女一样可爱,与脸颊微微泛红的她一样可爱。
由于准备回到学校,少女今天起得很早。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注意到前面的一户人家门牌上的字似乎是那位先生的姓。
少女不禁走近那户人家,心砰砰地跃动着。门牌上写的分明就是那两个字。
房门开着,她不禁向门内看去,一位虽然长得不算太漂亮却慈爱清秀的妇人正为男子披上长外套,对他笑着说:“要记得回来啊。”想必妇人便是作家的妻子了。
那位高却瘦,看上去总有种病弱感觉的男子便是o先生。他的眉目是少女所熟悉的,与印于报纸上的照片并无差别。他向妻子点了点头,简短地回答道:“嗯。”
“爸爸,你什么时候会回来?”较大的女孩扯了扯他外套的袖子,问道。
“哎呀,这可说不定了哟。”
o先生递给她一个花球,之后用力地抱了抱他的每一个孩子,包括发育迟缓的小儿子。少女听出来他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无奈的味道,所幸的是他没有真的像《樱桃》中所写的那样带着最小的孩子去投水,否则对他的妻子以及其余的两个女儿该是多大的打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少女飞跑起来,感受着心脏的狂跳,也感受着足音以及风声在耳畔的回响。她超过走路速度并没有那么快的作家,完全无视那些以惊奇的目光看着她的人。
她停在路口,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乱的头发,试图平息下她的喘息。等到作家先生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向作家打招呼道:“日安,先生。”
“日安…?”作家迟疑了一下,随后对少女笑道:“日安啊。”
少女却匆匆逃开了,仅仅是这句简单的话就令她的的心被幸福所占据,她第一次感到激动到要哭出来的感觉,心中像是绽开了绚烂的花火。
即使逃开了作家,可能以后再也没有和他有交集的机会,少女也不会感到后悔。因为她做的是令自己感到快乐与幸福的一件事。
“我啊,今天见到o先生了。感觉他可真是温柔的人,果然文如其人么?”
回到学校后,少女有些想得意地向她见到的每一个人炫耀她早晨的经历,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想太过张扬。
“喜欢是带给人幸福的一件事。”少女在她这一天的日记中这么写道,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略过了与作家先生相见并打招呼的细节。
“著有《人间失格》等作品的o先生于六月十三日失联。”
收音机里传来作家失联的消息令少女不禁一震,她在惊慌中度过艰难的六天后只得知了作家已经与情人之一投水自尽的消息。
为什么说是艰难呢?因为在得知作家先生失联以后少女还得装出平静的样子应对来往的亲人和朋友,教授和同学,尽管他们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爱的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个人现在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之中——她也没勇气告诉他们。
年轻女孩子爱上已婚作家本身就是一种背德的行为,尽管少女对他的感情并不能简单地归于“爱”,而是一种见到他,甚至是读一读他的文字都会感到从心底里幸福的奇妙感情。
她更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再看看作家的书,从字里行间再寻找一丝丝慰藉,这慰藉足矣平静她慌乱的心。
“啊…原来他真的自杀了。”
得知他的离世,少女有些想哭,却没能真的哭出来,由于学业的繁忙她根本没有哭一场的时间。暑假到来之后,少女还是往昔的少女,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去各种地方,看作家未完成的遗作,去禅林寺拜访已经长眠于地下的他,顺带去森鸥外的墓地旁参观一下。但少女对作家的感情由无来由的爱慕转为了敬意,她觉得也许这才是对一位已经去世的名作家的正常感情。
然后的故事就平淡无奇了。少女安静地在象牙塔般的大学里读着源氏物语与万叶集,写着研究它们的论文,心里没有太多关于文字的激动,友人说过的“研究o先生不靠谱的思想”,也从来没有过。少女关于他的热忱似乎也一并投入了玉川上水。
随着少女逐渐成长为女人,曾经单相思过一位作家的事也成了过眼云烟,成了偶尔和丈夫提起的自己身上的往事。
“那时的你真的有些不可理喻啊。”
“是不可理喻,但喜欢着他的那时是我最珍贵的时光。我会永远感谢他的。”
女子微微地笑着说道,她的丈夫从她的眉眼之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恋上作家的,十八岁少女的影子。但她只是在女子的心里沉睡着或已经死亡的过往而已。
她不需苏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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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鹰町:1940年(昭和15年) - 实施町制,成为北多摩郡三鹰町。
1950年(昭和25年) - 实施市制,成为三鹰市。
*《源氏物语》谷崎润一郎译本:出版于1941年。
(故事发生于1948年左右。)
后记:
写出了一些关于心爱作家的感受。
我不知道我几次看到“你们姓什么”这样开玩笑的说说点了转载并随手打上“姓太宰啊。”诸如此类半开玩笑的话。直到有一天,列表里的一个妹子如此回复我:“从来没有想过做先生的妻子或者情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
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想做他的妻子,历史中的美知子女士付出了很多,她给我的感觉与《维荣之妻》中的佐知类似,是默默帮助丈夫的毫无怨言的贤内助,是鲜见的好妻子、好母亲。我这个自私的人永远做不到她的一毫一分。
那我如果活在战后的日本,和他有交集呢?作为女性的我也没多少想做他情人的心。说实话,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他的书,体会偶在报刊上见到他名字的激动,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粉丝。文中单相思着作家,得知作家的住处就在附近,可真见到作家时只是打了简单的招呼的少女就是我的化身。
可能是因为我做惯了普通人吧?这种愿做小透明的心理究竟是什么使然,我也很难说清楚。
(唉,我真是个怀揣乱七八糟思想的人。自己都找不出个头绪。)
现在的我很喜欢太宰治先生其人,也很喜欢他的文字,但我知道这种感情肯定会随着我的愈加成熟而渐渐消退,爱上已逝作家本身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这种奇怪的少女将来总要成长为所谓正常的成年女子的。最后赋予文中少女的结局也是我觉得有可能成为的,我的未来。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谢太宰治先生。
另外,感谢看到这里的你。给你们比个哈特。